虞七深深鞠躬。
每當看到大家為了這座城而拼盡全力之時,虞七都打從心底裡覺得自己是個罪人。
年少輕狂,想當然,自以為做了正確的事,可以輕狂得忽略後果。卻不想,其實是在用這些最淳樸最底層的百姓生命做賭注。
這些其實並非是她本意。
但現如今,說一千道一萬,也為時已晚。
那黝黑的漢子手足無措地想伸手去扶她,可看看自己手上黑成炭似的髒汙,急成了結巴:“柒,柒娘,您別這樣。”他也立刻彎下腰去,頭比虞七埋得還要深,漲紅著一張臉,“我們感激您都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怪您呢!
若不是您和柳大人,我們家被侵佔了十多年的兩畝地這輩子也不可能回到我們手裡。賦稅年年攀高,鄉紳們又不肯降半厘租金,因為沒有錢治病,我爹前年便病死家中。和我從小一起長大唯一的妹妹,也為了那一兩銀子的彩禮,嫁給了隔壁縣的跛子。
我們其實這輩子沒啥大願望,只希望能夠吃得飽飯,有地方住,不用為了生存賣兒賣女,與親人受盡別離之苦。”漢子咧著一張嘴,大大咧咧地笑著說,但大大咧咧的背後,是堆積了數十年壓抑在心頭,對不公的控訴。
“……”虞七連忙扶起他,秀眉輕蹙,不知作何言語。
“所以其實您別瞧我們哥幾個沒文化,但我們心裡都知道的,誰是為我們好的人,誰是做好事的好官,我們心裡都有桿秤。只希望,這次拼過之後,若我大難不死,希望能娶上一房媳婦,生個大胖小子,伺候我娘享盡天倫。
若是沒有從鄉紳手中奪回土地,恐怕明年我們也就餓死了。”嘴上說著死啊死的,但這幾個人卻傻呵呵地笑著。
虞七鼻子一抽:“會的,我們一定會贏的。
胤王他,不會丟下我們不管的。你們的願望也一定會實現。”
這話說出來,是在給大家鼓勁,虞七契稅也是在對自己鼓勁。算算日子,戌一應該早已到達長滬才是,算上大軍開拔前來,恐怕也快到了。
“還不知道你的名字,若是此戰我們贏了,守住漢縣,我必親自為你尋一門親事,選上一個好娘子,祝你們白頭偕老,多子多福。”
黝黑的漢子受寵若驚:“多謝側妃娘娘!小人賤民一個,名字不好聽,您跟他們一樣叫我狗蛋便是!”
“狗蛋……”虞七抿唇輕笑,“好,我記住了。此番定要為狗蛋你尋一個體貼的好娘子!”
“狗蛋,可以啊,你可走運啦!”其他幾位漢子紛紛拿胳膊撞他,羨慕地打趣,弄得狗蛋黝黑的臉上如同火燒一般,深深低下頭去,不好意思地忸怩起來。
虞七別了他們,緩緩走到城牆邊上,眺望這漢縣城外的崇山峻嶺。遠山頂端是即將藏入地穴之中深眠的血紅落日,漢江如同一條蜿蜒的玉帶鑲嵌在峽谷之中,滿得似是快要溢位來。
她臉上方才被幾人感染的真心笑意,緩緩斂去。
紅彤彤的餘光映在她的臉上,眼裡的光漸漸轉涼。
同樣坐落在峽谷腹地中的漢縣如同一顆被遺忘在塵世的蒙塵明珠,享受著與世隔絕的自給自足,卻也受困於這艱險地勢。不知今夜可會有人率領大軍翻山越嶺,出現在城外,叩響城門。又不知那人會是何人,為何人而來?
虞七已經在此等候數日。
第五胥仍然沒聽聞有任何動靜,但不安卻與日俱增。
越是靜謐,越是詭譎,像極了暴風雨前的寧靜。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城中所有臨時被調做戍軍的百姓們,第一日打了雞血,第二日信心滿滿,第三日,第四日……一直到現在,雖然嘴上未說,但經過這些天日日緊繃,已瀕臨疲憊。倘若再過兩日,第五胤仍然未到,而第五胥先至的話,這城中的眾人真的還能有十足幹勁與之對抗嗎?
夜幕漸漸沉下來。
今日是這麼久以來,難得的晴朗夜晚。
城牆之上已經燃起了篝火。火把將整個漢縣圍在其中,如同夜幕中永不熄滅的寥寥星火。
她已經習慣了即便晚上也不回縣衙歇息的生活,圍坐在篝火旁,與守夜計程車兵侃天侃地,一同瞭望遠方。
柳天寧著一身盔甲,帶來了披風。
“夜裡涼,小心禦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