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離去的背影將我的思緒拉回高三那年。和我相依為命的奶奶沒有扛住連續半月的秋雨帶來的寒氣,得了重感冒,我只好輟學在家照顧。
一天黃昏,我正在生爐子給奶奶熬藥,因為前一天下了雨,煤球淋溼了,在煙熏火燎中折騰了好久,才算把爐火點著。
“蕭然……蕭然……”聽到門外有人大聲的叫我的名字。
我家的小院子是典型的四合院,十分古樸,紅色花崗岩磨成的紅磚砌成的圍牆有兩個人那麼高,院子裡北面是九間紅磚砌成的大屋,院子東西兩面各有同樣的六間較矮的小屋。每間屋子都有漆色斑駁的雕樑飛簷。
院落中間是一方菜地,一年四季奶奶都要種一些時令蔬菜,有時,奶奶還會撒一些花種子。而且還有一個後院,種著幾棵果樹。
此時,菜地中一些秋菠菜和捲心菜茁壯的生長著,旁邊還有一些各色的大麗菊開得十分熱鬧。在高樓林立的城市裡,小院難得的別緻靜雅。
從我記事起,就和奶奶住在這裡。
我從煤煙裡抬起頭,院子門已經推開了,進來的人是周老師,他一邊揮手驅趕煤煙,一邊四下裡打量了一下。看到爐子邊的我,他皺起眉頭,“蕭然,為什麼十幾天沒來上學?家裡出了什麼事?怎麼會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
“周老師......我......我.....”沒想到這個時候老師會來家訪,我有些慌張,一雙手沾了黑乎乎的煤炭,只好用手背胡亂的扒拉了一下落在臉上的一縷頭髮,低聲說:“周老師,我託顧夕月給我請假了的。”
“我知道。”周老師已經看到了旁邊的藥罐子,驚詫的看了我一眼,“蕭然,你病了?”
我搖搖頭,把藥罐子拿起來放在爐子上,蹲在爐子邊用扇子慢慢扇了幾下火。
周老師來到我身邊蹲下,一陣陣青煙冒出來,燻得他咳嗽了幾聲。
“周老師......”我本想說讓他回去的話,可是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我聽到自己說:“周老師,我奶奶生病了,過幾天爸爸……媽媽……回來我就去上學。”
很久沒有說過爸爸媽媽這兩個詞,感覺很生硬很憋口。
我的家境從未給別人說過,學校裡自然沒有人知道我從小就是跟著奶奶長大的。
從記事起,家裡只有我和奶奶,從不知父母為何許人。關於爸爸媽媽,小時候我曾問過奶奶,奶奶拉著我來到海邊,指著遙遠的天際告訴我,爸爸媽媽在海天的那一邊,因為工作很忙,沒空來看我,等我長大了,讀完大學,就可以去找他們。
在我的潛意識裡,大海那邊一定特別美,爸爸媽媽也從事著十分重要的工作,不像奶奶和我,只會畫衣服。在我的記憶裡,從小就是跟著奶奶用工筆描繪各個朝代服飾圖樣,而那些要娶妻嫁女的有錢人家,便來找奶奶選取中意的圖樣置辦婚服。
每到秋冬季節,奶奶總要病一回。家裡全靠奶奶賣畫撐著,日子過得很拮据,沒有多餘的錢去醫院。往年奶奶只是吃幾副湯藥就會好,但是今年拖了十幾天依然不見起色。
“蕭然,你不來上學是為了照顧奶奶?她得了什麼病?走,帶我去看看她。”周老師一點不嫌棄我沾了煤炭的黑乎乎的手,拽著我朝屋裡走去。
從未有異性拉過我的手,碰觸間周老師的手很溫暖,我忍著內心的慌亂,倔強的甩開周老師的手,蹲在爐子邊,“周老師,奶奶吃了藥,病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您回去吧!”
和奶奶生活的日子,習慣了有什麼困難都自己擔,奶奶總會毅然拒絕別人的同情和憐憫,我不能例外。
可能是自己弄了一臉煤灰樣子很可笑,也可能是我過度的倔強很逗人,周老師好看的丹鳳眼含著笑意,他站了一會兒,見我低頭一個勁兒的只顧扇著爐火,蹲在火爐旁,煤煙嗆得他一陣咳嗽,眼睛也被燻得直流淚,但卻充滿了笑意。
周老師墊付了醫藥費,請來了大夫,給奶奶注射了一星期的靜點,奶奶的病才算好起來。
後來,等奶奶攢夠了錢要還給周老師的時候,他卻調離了學校。為此奶奶一直耿耿於懷,無法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