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二年冬夜,江蘇青縣。天寒地凍,冬風大燥,松柏凋零,滿城蕭瑟。
城西江家,燃起大火。火勢洶湧,幾乎染紅半邊天。火宅之前,眾多鄉民包圍著一個穿著絳紫色旗袍的狼狽女子,皆在拍手稱快。
“燒得好!這江家壞事做盡,和縣長一齊剝削了我們多少民脂民膏。”
“可不是嗎?逼著縣裡年輕人做縣長走狗,有幾個臭錢就覺得自己了不起了,什麼玩意兒。”
“上次江老爺還非要搶我剛溜好的大腸吃,氣得我喲。”
“我家他也來搶過,搶了好大兩個白饅頭不算,還搶走了剛醃好的一大塊臘肉!”
“你兩怎麼就知道吃?江家做的壞事難道就這點吃的?我還聽說他要擁兵自立當軍閥呢!”
“你才只知道吃,你全家都只知道吃!”
“……”
被眾人圍繞在其中的江秋曼,哪裡聽得到他們在說什麼,只知瘋了似的對民眾喊道:“我弟弟還在裡頭,救救我弟弟罷,他還在裡頭啊!”
這女子模樣秋水盈盈,柳眉杏眸,本該是最嬌豔的模樣,可惜頭髮散了,衣裳亂了,潔白的臉頰染了焦黑的煙霧,眉眼滿是絕望的癲狂,生生破了幾分美感。
她的左腿被燒焦了一大片,傷口混著燒焦的衣裳,血肉模糊。
火勢太過突然,她是被自己的丫鬟阿紅救出來的。可她的弟弟還在裡頭,讓她痛徹心扉!
江秋曼不斷向村民求助,可鄉民們只是更嫌惡得避開她,冷眼旁觀,坐視不理。
冬風越刮越大,火焰越竄越高。
既然無人願意幫她,江秋曼眼中閃過冷靜的寒色,咬緊牙,便朝著火宅內匍匐而去。
不知從何處竄出一個渾身焦黑的女子,她一頭撲在江秋曼的身邊,大哭道:“姑娘,不要再去了,不要去了!裡頭、裡頭都是火,看不到盡頭的火……”
“讓我進去。我的弟弟還在裡頭,你怎能攔我!”
江秋曼作勢要往裡闖,阿紅淚流滿面,更急得拉住她,制止了她的動作。
冬日的夜總是無比寒涼,比之人心更甚。火勢盛極漸衰,鄉民逐漸散去。整個世界很快只剩她們主僕二人。
心底的絕望快要將她淹沒,胸膛內的心臟跳得越來越快,快到讓她什麼都聽不見了,滿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聲。
可突然間,有腳步聲從遠處傳來,一步一步彷彿踩在她的心臟上。
江秋曼緩緩抬頭,放眼望去,只見來人穿著暗色西裝,梳著一絲不苟的油頭,露出一張恰似白玉瑩潤的臉。
精緻的下頜,漂亮的眉眼。他鳳眸微眯,鼻樑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看似文質彬彬,卻含著絲絲邪氣。
他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看著她,眸中毫無感情,彷彿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江秋曼沙啞道:“安生,你、你救救元兒……”
沉玉渾身都籠罩在一層朦朧薄霧裡,只是靜靜得看著她,隻字不言。
江秋曼忍不住笑了起來,狀若癲狂:“我怎麼忘了,你是殺死元兒的兇手,又怎麼會去救他呢。”
“成親的時候,你說過會對我一輩子好的,可我卻怎麼都未料到,原來你接近我,只是為了我家中的白玉鼠雕。”
江秋曼又抬頭看向他,眼中流出似血的淚:“為了鼠雕,你滅我全家上下十八口,連五歲的孩子都不肯放過。你真狠啊。”
沉玉依舊似笑非笑得看著她,鳳眸漂亮得就像是黎陰時分的啟陰星。
她總覺得自己與眾不同,所以能讓丈夫對自己另眼相待。可直到現在她才陰白,原來自己根本就是個傻子。
她恨不過,伸手去探,可眼前的沉玉卻只化作了一陣薄霧,緩緩消失在她眼前。
江秋曼只覺喉間湧上一陣腥甜,悲慼和疼痛同時湧上她,讓她昏了過去。
阿紅急得大喊,倒是此時,遠處傳來一陣急促馬蹄聲,一輛馬車從遠極近而來,最終停在她們主僕面前。
傅懷安從馬車而下,阿紅防備看著他。
“江元兒已經被我救下,想見到他,就跟我走。”
說話間,傅懷安抱起昏迷的江秋曼,迅速帶這對主僕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