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楚國為楚共王準備葬禮之時,吳國人不顧天下諸侯共同遵守的“不得討伐遭受大喪、大災之國”的國際“戰禮”之規定,悍然對楚國發動軍事入侵;於是兩國爆發了庸浦(安徽無為縣南、長江以北)之戰。
原來吳子壽夢有四個兒子,分別是諸樊、餘祭、餘昧和季札。吳、晉建交後,壽夢專門聘請了一些晉人擔任公子和高階貴族子弟們的老師。但是他的前三個兒子都不喜歡學習那些枯燥無味的繁雜的知識,而更願意參加格鬥訓練,更喜歡用暴力制服對手。
壽夢心中憂慮,他深知吳國人單穿著華夏人的服裝皮甲、駕著中原人的戰車是遠遠不夠的,國家想要強大,國人就必須受到華夏文明的教化。
於是季札到了識字的年齡,壽夢就把專門他送到晉人的圈子裡去(當時有很多晉國官方或民間人士生活在吳國),為他精選挑選了教師,使他作息學習都遵循晉人的習慣——就這樣把他與吳國人隔離開了。
季札長大後回終於到吳國人中間。吳國人認為晉人一定還給他們了一個假的季札,因為面前的季札從談吐到行為、從外表到內心都是妥妥的晉國範兒,沒有一點像吳國人。
諸樊興奮地說:“我們終於有了一個被華夏化的吳國人,吳國復興的希望就在札身上了!”
季札當時剛剛行完冠禮。他說:“晉國之所以能把華夏諸侯團結在身邊,首先是因為晉人遵守周禮,其次才是由於超強的軍力。如果僅憑武力就可以成為盟主,赤狄早就統治華夏了。侵略正在遭遇大喪或天災的國家是違反周禮的,並被諸侯所唾棄。吳國想要融入華夏,首先要與華夏人同好同惡。吳國被華夏人厭惡,必將敗於楚國。”
壽夢於去年去世,諸樊即位。諸樊有著古老荒蠻之國君主的兇暴之心,他得知楚國遭遇大喪,於是說道:“敵國發生凶事是上天對我國的贊助,不把握住機會削弱楚國可是對不起上天。”
公子大夫們紛紛贊成,只有季札表示反對。他說:“先王開吳國教化,推行周禮,又與華夏諸侯結盟通商,為的就是使吳國擺脫‘句蠻’的形象。趁喪伐國就如同趁火打劫,是被周禮所禁止的,匹夫尚且不齒,何況是國家呢?”
但是季札畢竟只是極少數具有先進“異端”思想的人,大夫們根本不理解他的說辭,都嘲笑他迂腐,說他年紀輕輕卻像個老頭子似的瞻前顧後;畢竟楚國幾十年來就死了這麼一個王,失去這次機會不知道還要等多少年。
諸樊很快下達了出戰的命令,季札一怒之下便離開朝堂。
吳國人開始徵集軍隊,楚國人也得到了訊息。王子貞大怒,一連罵了數個“無恥”,然後把大夫們召集起來商量對策。
王子午說:“吳國人以為我國處於大喪之中,必然不能出師,但是他們忘了先王在國家遭遇天災的情況下擊敗百濮和山戎的歷史了(見魯文公十六年)。吳軍侵楚,必然東行、而後從鳩茲(今安徽蕪湖附近)渡江;我軍先鋒如果順江而下,速度要比吳軍要快,可以對敵人進行攔擊,主力再從後壓上,吳軍必將大敗。”
老大夫養由基站出來了。養由基於楚莊王滅若敖氏一戰(魯宣公四年)嶄露頭角,至今已經為王室服務四十五、六年,是王室中資歷最老的大夫。他說:“我當年追隨先大夫嬰齊,曾多次與吳國人交戰。我最瞭解吳國人,就請讓我擔任先鋒吧!我已經是老朽了,但是體力絕不亞於年輕人;我死不足惜,只想追隨先君(武王、文王)死在軍旅之中。”
楚康王走下臺階,來到養由基面前,滿含熱淚擁抱了他。王子貞隨後釋出作戰命令:命養由基帥先鋒乘船而下,在鵲岸南(今安徽銅陵西南、長江北岸)登陸;命大司馬王子午帥主力後發。
此時吳國人的軍隊也集結完畢,軍隊將領是公子餘祭和公子黨。諸樊本來要親征楚國,但是季札勸他不要把人丟到君主那麼高的級別。諸樊與季札感情深厚,他也不想與兄弟鬧得太僵,所以就留在姑蘇等待結果。
諸樊要求晉國派來的指揮官們隨軍出行,但是遭到了晉人的一致拒絕。他們說:“我們可以幫助吳國抵禦外敵入侵,但是沒有寡君的命令,我們絕不出戰。”
吳軍乘船橫渡太湖,在太湖西岸登陸,然後一路西行,在庸浦一帶橫渡長江。吳軍登陸後準備繼續向西奪取舒城。
此時養由基和王子午都已經到達預定地點。養由基對王子午說:“我帶著先鋒去撩撥吳軍,您在我撤退的路上設下三道埋伏,這次必使敵軍有來無回!”
養由基率領餌兵與吳國先鋒“不期而遇”,養由基抽箭彎弓,一箭射中敵軍先鋒指揮官的眉心,軍士們立即大聲喝彩。養由基嘟囔道:“慚愧,我本來要射他左眼來著。”隨即下達了進攻的命令,楚軍一個衝鋒就把吳軍先鋒隊擊潰了。
殘兵逃回去報信,餘昧大怒;當他得知楚軍人數很少時,他就認為那些只是舒城當地的地方武裝。餘昧下令全軍出擊,一定要全殲那群“令人討厭的野老鼠”。
於是吳軍鋪天蓋地般向楚國餌兵湧來,養由基見敵人上鉤,便指揮軍隊向埋伏地“逃竄”。吳軍的戰車還是很少,御戎的技術也不是很嫻熟,所以他們僅有的幾十輛戰車都跑得歪歪斜斜,無法給楚軍步兵造成威脅;吳軍士兵大多穿著草編鞋(因為氣候和習慣的問題),步兵奔跑的速度也比較慢。結果旁觀者就看到一幕神奇的景象:楚軍在前面氣定神閒地逃跑,吳軍在後面不慌不忙地狂追。
庸浦地區當時還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荒原、泥沼地帶,平地上上散佈著大小不一的丘陵。
養由基終於把敵軍引進主力軍設下的包圍圈。王子午見敵軍的先頭部隊馬上已經透過最後一道防線,於是擊鼓進攻。楚軍把所有的大旗都豎起來,把所有的戰鼓都敲起來,每位軍士都發出憤怒的嘶吼,利箭向飛蝗一樣射向吳人。吳軍指揮官下令收縮隊形(如果他們還有隊形的話),結成盾牌陣。
三輪箭射完之後,吳軍死傷數量已經很多了,士兵們以盾牌為掩護,開始向楚軍逼近。王子午抽出利劍高聲叫道:“‘人而無禮,胡不遄死?’衝下去,殺光這幫該死的!”楚軍支起長矛,排起密集隊形,開始向下一步步行進。
此時雙方優劣立現,吳軍仰攻卻沒有長兵器,楚軍從地勢、氣勢和武器都佔有巨大的優勢。楚軍的長矛從敵人盾牌的縫隙中刺進去,被刺傷計程車兵痛苦倒地,立即向坡下滾去,結果他們就成阻止同伴繼續進攻的障礙,當倒地計程車兵越來越多時,吳軍就紛紛掉頭逃跑了。楚**士於是抽出短劍、或者手持短矛和戈,怒吼著向敵人衝去。
如果加上養由基的餌兵,楚軍就有了四道戰線。吳軍的先頭部隊透過第三條時,楚軍才發起進攻,結果敵人的先鋒就成了養由基的目標。養由基立即調頭髮起進攻,吳軍先鋒是綽號叫“憤怒的公牛”的王子黨,他實在乘不慣戰車,於是乾脆跳下車來,掄起戰斧,在楚軍隊伍裡橫衝直撞,戰斧所到之處非死即傷。
楚國人感到恐懼,不由得紛紛躲避。養由基大怒,一箭射中他的左眼,王子黨哇哇大叫,踉踉蹌蹌地亂揮武器,最後終於被一哄而上計程車兵們按倒在地。養由基的御戎說:“恭喜,您這次射中左眼了。”他回答說:“慚愧,這次想射眉心來著。”
包圍圈裡的吳軍全軍覆沒,沒進入的則僥倖逃走了。楚軍把戰俘們帶回郢都,又在先王的神廟裡舉行了告廟儀式。
訊息傳到華夏諸國,楚國的敵人及吳國的盟友沒有一個對吳國遭受的慘痛損失表示同情的,他們甚至比楚國人還感覺解恨。人們說:“吳人不善,《詩》說:‘不弔昊天,亂靡有定。’指的就是吳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