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想到呢?
熱火朝天了那麼多年的房地產,說涼就涼了。
大勢衝擊之下,張溢所在那家本來就只算三流的工程機械廠,無法再吃到時代紅利,轉眼也就沒了。
比起蘇杭早些年的不安分不認命,張溢從小就是很踏實的性子,高中時每逢寒暑假就被他父親張紅聲拉到河元機械廠當學徒,高中畢業後沒考上大學,直接進廠。
河元機械廠後來不斷變遷,名字改了幾遍,張溢都留了下來,一度做到裝配車間主管,前些年還以自己為例勸說蘇杭要安穩下來,別再折騰。
蘇杭是安穩了。
從忽然發現轉眼已是那麼年邁的父母手中接過自家經營多年的小飯館,還順應長輩心思,結婚,生子,完成了普通人該有的圓滿。後來又離婚,等孩子長大到進入寄宿學校,蘇杭也越發心如止水,日常經營飯館之餘,就是讀書和練字,偶爾喊上張溢去西郊的桑河上游釣魚。
因為真的是認命了。
平庸者該有的宿命。
另外一邊,本以為也能安穩到退休的張溢卻沒料想,自己的生活還會遭遇一場波瀾。
中年失業,因為手藝老派無法找到新工作的張溢最初很踏實地主動轉行,當起了時興的外賣員,還遊說懶於操持的蘇杭也開通了線上生意。
然而,本以為簡單的外賣活計,卻也並不順利。
養家餬口的重擔和對未來的彷徨讓以前酒量不錯的張溢很快就喝高了。
開始念念叨叨。
說當年河元機械廠如果能早些改制,提前進入工程機械領域,而不是拖拖拉拉到2001年之後,就算比不了三一、徐工那些工程機械巨頭,也肯定能走得更遠,不至於這麼輕易倒掉。
說接下來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兩個孩子都在上學,父母身體也不好,壓力很大。
說家裡那輛破車已經小半年沒開過,擔心發動機生鏽,每個星期都要打火空轉一會兒。諮詢過車販子,開價太低,夫妻倆都不捨得。
其實也不想賣,最後一點體面了。
說後悔了。
後悔當年沒和蘇杭一起折騰一番,天南海北地闖一闖,兄弟齊心,說不定能整出些名堂,不至於到現在下場。
踏實勤懇了這麼多年,有什麼用?
說著說著就哭了。
拉著蘇杭一隻手,扯著嗓子,涕淚橫流地喊著‘人到中年萬事休’。
萬事休啊。
說下輩子投胎就算當牛做馬,也不當窮人了。以前窮只是窮,後來窮成了病,再然後,窮就成了罪。
還說起甘欣。
說終於理解甘欣了。
人活著,就不能太甘心,要不然,還不如早早死了算球。
同樣醉意昏沉的蘇杭只是聽著,任由對面張溢抱著自己一隻胳膊,直到逐漸趴倒在桌上。
另一隻手夾著煙。
煙霧繚繞中,也記起了很多以前不願多想的過往。
高三的輟學。
最初的南下打工,三五百的工資,幹了一年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