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奔上前去,可是走到離他五步遠的距離時,腳就怎麼也挪不動了。
我費力地抬起腳,耳邊像是聽到一些很吵的人潮聲,又像是那種鼓風機一樣沉悶的喧鬧聲。我哥的頭發慢慢變長,然後在風中散開,像無數閃閃發光的金色絲線。
他的頭發撫摸過我的臉頰,遮擋住我的視線,我用手撥開,卻發現臉上什麼都沒有。然後一抬眼,就看到他背對著我走向那日光的盡頭裡。
我被驚醒了,抑制不住地哭起來。
我哥睡在我旁邊,他手忙腳亂地爬起來,然後把燈開啟。他緊緊抱住我,用手摸我的頭,輕聲說:
“沒事了沒事了,又做噩夢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種感覺,比起真實的我哥現在就在我身邊,我更相信夢裡那些虛無的東西。我睜開我哥的懷抱,然後兩隻手捧著他的臉:
“你會不會走?會不會離開我?”
我哥用臉蹭了蹭我的手心,然後把被子往上給我扯了一下:
“不會,永遠不會。”
凡是話裡帶了絕對的,總是像那種電影裡帶有悲劇色彩的承諾。我幾乎是一瞬間就又有了這樣的感覺,心驚膽戰得要命。
可是我哥回答什麼我才能安心呢?他如果不這樣說的話,我可能當下就會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我突然又想到了那種無科學依據的暗示,覺得世上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人只是在按照世界安排的步驟一步一步行事。就像俄狄浦斯的家族災難一樣,他不知情,卻又要慢慢踏足。
我把手放下來,我哥摸了摸我的臉和額頭,然後把我的手放到他胸口:
“別怕,我在呢,你摸著我的心髒,就這麼睡吧。”
我哥瞬間就看透了我心裡的那種不安,這樣的共鳴讓我心裡更難受了。我哥扶著我躺下來,我把頭輕輕靠到他肩上,另一隻手放在他胸口感受他滾燙的心跳。
我真心有些懷念小時候,懷念小時候那無憂無慮的狀態和時光。那個時候我根本不會有這麼多彷徨和想法,整個腦子裡天天都是我和我哥怎樣快快樂樂地瘋玩。那個時候,喜悅和難過來得都那麼直接,那些東西都是oneoff,一次為止,不會糾結,就算和我哥有什麼不開心,但也不過相視一笑就會一筆帶過。那時候的那種難受不過膚淺一瞥,存留永遠的只有對下一秒的期待和沉甸甸的安穩。
那個時候的我是完整的我,哭笑與現在比都好太多,而現在的我,身上和腦子裡好像有太多缺口,雖然有時候雞零狗碎的生活會讓我忘記,但是它們常常會在某個漆黑的夜裡莫名疼起來提醒我。
我認真地思考過一個問題,有時候想多了,就不小心當著我哥的面說出來了。我說:
無論家境,是不是所有人來到這世上活久了都保持不了本真,會變成很爛俗的人?
我哥一副沉思的樣子看我,我想了想,又問了一句:
是不是所有人來這世上活久了都會一身傷痕?
他本想開口,可聽了這句話後就沉默。那種沉默無言的氛圍像一把鈍刀,他看向我時的眼眶慢慢變紅,我的心也跟著痛起來。
其實我的本意不是想讓他難受,而是真的想問一問是不是所有無論好壞的是非因果,到最後都會留下傷口?
我是一個複雜的個體,一方面,我瘋狂渴求我所愛的人和事,想尋求比洛希極限還要危險的親密距離,另一方面又因為害怕失去而想遠離它們。這種令人鄙夷的矛盾刺激著我,讓我覺得自己無論怎麼做都是錯。就好像是曾經年少時期夜晚經歷過的生長痛,極度渴望卻又極度抗拒,用一些執著的話麻痺自己,然後像個不想管事的大人一樣對自己說,會好的,過一段時間就會好的。
那隻存在於青春期的生長痛過一段時間確實會好,可是沉寂在我心裡的那些恐慌卻總是不經意浮現。我居然是個這麼離譜的人。
所以我才會慶幸我的腦子只屬於我自己。我想,若這世上真有神經共享裝置,要是有第三個人知道我腦子裡的一些想法,窺探到我的恢恑憰怪,真的會覺得我是個無藥可救的神經病。
無藥可救,聽起來很酷,但無藥能治,終究會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