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莊主。”張遠聽到來人的聲音,趕緊向上挪了挪身子,儘量讓自己的坐姿顯得正式一點。可惜他忘了自己身上的傷,這樣胡亂動彈又引動了傷口的疼痛,惹得他齜牙咧嘴起來。
“別亂動。”陳謙蘊有些埋怨地瞪了他一眼,不過她自己也是因為突然來了人,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也不知道是該站著還是坐著。
其實泰老爺子發聲時,已經走進房門了,只是張遠的新居是一種套間結構,門口並不正對著床,兩者被一道高高的屏風隔開了。
此時泰老爺子正好轉過屏風,看見兩人滑稽的模樣,也是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泰老爺子笑罷,開口說道:“兩位何必這麼拘謹,就當這裡是自己家就好。”
張遠看著走進來的泰老爺子,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問道:“老莊主,您剛剛的話,是......”
“哈哈,我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小友你也不必多想。既然我當初答應了你們,自然就沒有臨時反悔的道理,所以你們就安心住在這個地方吧。”
盯著泰萊的臉看了好一陣子,確認對方的神色當中確實沒有半點虛偽,張遠才有些沒底氣地說道:“可是,我們會給老莊主您添麻煩的。”
泰萊聞言卻是又發出了爽朗的笑聲,接著他便在床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拄著柺杖說道:“小友啊,你可真是糊塗啊,這哪裡是你帶來的麻煩呢?”
看張遠微張著嘴,說不出話來,泰老爺子接著說道:“小友是覺得自己成為了負擔吧,可是這世上有萬般災難,也有萬般負擔。如果每一次遇到挫折,就要把身上的擔子卸下來,到最後這人自然是一身輕鬆,可卻也一無所有了。”
“可是我......”張遠本想說自己是無用的負擔,突然又想到自己承諾過要幫對方解決泰猛的事情,便把沒說完的話嚥了回去。
“小友你可知道,對木城的絲農來說,他們的絲奴既是負擔,也是唯一的收入來源。我們這些田莊,只管把葉子賣給絲農,而石城的人,又只管收購絲線。這樣一來,從田裡的葉子到織出來的布,這其中的絕大多數風險,就都由絲農們承擔了。
但我說過的吧,這確實是負擔,但絲農們要吃飽飯,就必須照顧好絲奴。太陽太大了,絲奴會死掉;雨水淹了絲架,絲奴會死掉;因為吃了不乾淨的食物而生病,絲奴也會死掉。絲奴脆弱的生命連線著絲農的生活,絲奴健康,生活美好,絲奴死亡,生活糟糕。
可是絲農們還是兢兢業業地工作,他們祖輩相傳,鄰里互助,從來沒有拋棄過這種負擔,他們也並不將絲奴視作是負擔。你知道改變絲農心態的奧秘是什麼嗎?並不是因為生活的逼迫,而是他們知道,只要做出了選擇,經歷時就只需要用心感受就好了。”
“用心感受。”張遠喃喃自語道,他又好像回到夢裡,腦海中迴響起那句“你在逃避什麼”,可是他一時間卻無法察覺出兩者之間的聯絡。
泰老爺子點點頭:“做事的人,都像是揹著黃金的漫步者,有的人抱怨金子太少,有的人抱怨金子太重。其實他們都不明白,當揹負業已成為選擇,人剩下要做的就只是感受而已,用心感受,才能知道幸福已然在自己背上了。
每一件事都是如此,小老兒我雖然愚鈍,可也是知道選擇前與選擇後的區別。選擇前自當好生考慮,而選擇後就不能再瞻前顧後了。如果在做事的時候一直保持的是猶豫去不去做的心態,遇到困難又去思忖放棄,恐怕什麼事情都做不好吧。
我既然答應小友,將你們留在莊上,就沒有想過再在這件事上做考慮,不然這時事變動,我同時為過去和未來的事情所累,怎麼可能像現在這樣笑得爽快呢?況且此事絕非小友的責任,我也不會向你追究,你們還是繼續安心地住在莊上吧。”
張遠聽完泰老爺子一席話,突然覺得豁然開朗,他心念一動,向著對方坦白道:“老莊主,有一件事,我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向你說明。其實我當初在老莊主面前,為了讓老莊主答應我的請求,故意說了些誇大其實的話,還希望老莊主原諒。如果您因此重新考慮我們留在這裡的事情,我......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哈哈哈,小友啊,小友啊,這種事情又何談原諒一說呢?而且我也說了,你們安心住在這裡就是,我是不會再考慮了。”泰老爺子臉上不見一絲一毫的慍怒,就好像全然不在意張遠說的話一樣。
可是泰老爺子越是這樣說,張遠內心越是歉疚,他握著雙拳,看著身上的被子說道:“雖然我沒有資格這麼說,可是這算是欺騙吧,您當初作的選擇也可能是錯誤的。”
“不,並不是每一次選擇的時候,我們都能看清事情的全貌,所以變通也是可以接受的。但人不能總是遷就現實,不停低頭,即使是小老兒我,偶爾也會想要挑戰一下這個世界的。”
泰老爺子說著說著就站了起來,向著門口走去,只留下一個背影給陷入思考的張遠。等腳步聲已經在屏風之後漸行漸遠,快要聽不見時,泰萊老邁但豁達的聲音又在屋裡響起。
“小友,泰猛已經把事情的經過和我說明了。那些人並不是因為認識你,而是因為想要利用你的力量才來找你的。這說明你一定有某些過人之處,我想泰猛跟著你是不會吃虧的。
但還有一點請你記住,你的每一次選擇之間可能會相互衝突。想清楚你最重要的選擇是什麼,它會幫你撥開迷霧,揭示真正屬於你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