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的飯端過來,裡邊都照得見臉上的麻子了,撈不上筷子呢,他圓撮著嘴,把稀湯飯吹起,悶著頭,在那裡喝。生產隊長黃毛子去了,張春華蹬起八字腳,從鍋底往起來挖乾的,飯在碗中,可以插上筷子,筷子不倒。打菜的時候,給黃毛子就是一冒勺子,一個翻稍的冒兒頭,黃毛子端著冒飯,看不到腦殼了。而給他王麻子打菜的時候,開始也還是挖一勺子,你還以為也是那麼一回事,正在高興,張春華那掌管勺子的手就抖動了,兩抖兩抖,抖一歇,裡邊就沒有多少了,他吃起來,甚至是不夠塞牙齒縫。他火了,說:“張春華,你這個瓜婆娘,咋個看人說話呢,一碗水要端平呢,我雖然是長了幾顆麻子,但是沒有個挎挎,但是褲襠裡給也夾的是一坨卵子,也是個帶巴巴的呢,你搞的個旱就旱死,澇就澇死,人在做,天在看呢”。張春華也火了,說:“哪個量視人了,人與人不同,花有幾樣紅,你是哪個,你是隊長不成”,王麻子氣得牙齒咬得蹦蹦直響,像是炒鍋裡邊爆炒的豆子要蹦一顆出來一樣,說時遲,那時快,一拳打過去了,張春華立馬就是一個汙眼堂,她躲著腳直是吆喝:“哎呀哈,哎呀哈,打死人囉,救命哦,打死人囉,這飯沒法煮了”。黃毛子看見了,找了幾個人把他王麻子五花大綁起來,說:“你王麻子,像人不像人的,三歲大的淨屁股娃兒都曉得,雞不跟犬鬥,男不跟女鬥,哪有打女人的道理呢”,就對他繩之以法,便連推帶搡地把他送到了鎮上的治安室,那些搞群眾專政的辦案人,先是給他說服,他還是不服,就給他壓服,他還是不服,就給他制服了,他被打得鼻血口水的,拴在一個蘋果樹上,說要以現行反革命治他的罪,後來又把他拴抱在電杆上,一晚上,天空飄下著鵝毛大雪,他開始是抱著電杆,一跳一跳的,穿著的個短單褲,小腿肚子都露在外頭,後來他就圍繞著這電杆轉圈圈,天亮了,雪地上留著一個路圈,他頭髮上,眉毛上都是雪,血色太陽照著白雪大地,反射出刺眼的光亮,黃毛子一眼看出去,沒有王麻子了,還以為王麻子跑逑了,往跟前一走,才看到還在呼呼地冒出白氣,就像是蒸汽機行哧行哧地冒出的煙霧,看到黃毛子來了,王麻子鬥了抖身上的積雪,像是松樹枝條上的積雪壓斷樹枝往下掉一樣,黃毛子還是有點文化,說道:“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若離翁,獨釣寒江雪”。王麻子也在想,老子還在呢,他也想起兩句詩,“嬌兒田間追黃蝶,飛入菜花何處尋”。這當兒,有個二派,也就是高麗棒子,開手銬的時候,發現他掌心還有字痕,仔細看,是模模糊糊的三個字,馬會來,啊,怎麼手心有字,還是馬會來,馬會來是縣長呢,正如日中天呢,幾個毛桃子就圍上去叫他說說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就老老實實地說了,幾個傢伙一聽,慌了,打了老革命了,大水衝了龍王廟了,就左一個老革命,右一個老革命,左一聲對不起,右一聲對不起,有眼無珠,沒有眼水,求他原諒了,給他泡茶,請他坐下,給他拿藥。把他伺候的就像是先人老子樣。黃毛子也在旁邊憨起了,他想這回動天大的禍事了。這件事,極大地震撼了他王麻子了,他執意砸鍋賣鐵,也要送兒王王會整讀書做官了,天天都是:“我給你說哈,會整兒呢,讀,讀,讀,書中自有千鍾粟,讀,讀,讀,書中自有黃金屋,讀,讀,讀,書中自有顏如玉呢,學而優則仕呢,不好好讀書,二天婆娘都討不了一個呢”。
說來也巧,沒有好久,這縣長馬會來被打倒了,下放到王麻子們村上勞動,馬會來聽說了這事,就來拜訪,兩個老戰友終於相逢,擁抱在一起,熱淚盈眶,百感交集,竟然無語。就是過去,一起打仗,面臨生死的時候,也不曾這樣。馬會來說:“老麻啊,我在明處,你在暗處,縱我不往,子何不嗣音呢,自己雖然是一縣之長,但是對於一些左的不切合實際的做法,自己持保留態度,這不就下放農村改造來了,他堅信自己向上邊反映的情況是真實的,自己被打成右派,也是組織上就像是自己的母親冤枉了自己的孩子樣,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自己的初心信仰都不會改變的呢”。王麻子說:“你說的啥呢,實事求是,我沒有鬧醒豁,但是事情是咋樣就是咋樣的。說是縣上有一個大門,一進去就能看到路中間一個石條上有實事求幾個大字,格外顯眼,說是大家是奔著實事求是去,繞著實事求是走,揹著實事求是學,離著實事求是幹。不說這些了,可在我這裡,沒有什麼好吃好喝的了”。晚上,他們悄悄的摘來一個老南瓜,用一塊狗肉燉起,兩個戰友,你一筷子我一筷子,邊說邊笑,逗起樂子來了,說,我們會不會就是大家平常說的狗肉朋友了。可世事難料,才一年半載,馬會來被平反了,上上邊說他整的是正確的,真理在他這個被打倒的人那裡,給恢復工作,又當上了縣長。他一當上縣長,就給組織上打招呼,王麻子夢兒糊塗地當上了鎮長。
沒過多久,王麻子就帶著王會整去見馬會來,王麻子心想,總要送個什麼呢,可又衣長袖短,他對著王會整說:“會整兒,我看你拿得出手的就是你的一手好字了,你馬叔叔也不會要你什麼東西,我看,你就裱一幅字,送給你馬叔叔。你現在是要會想,會寫,會送。寫個什麼呢,為人民服務,實事求是,見賢思齊,正大光明,都對都不對,他要寫出交往的特色來,寫出歷史底蘊來,寫出情深厚誼來”。幾天幾夜,王會整都睡不著覺,冥思苦想呢,腦殼都摳破呢。他想起是馬叔叔使他的父親走上了一條正確的革命道路,他想起了在出現兩條路線鬥爭的艱難時候,馬叔叔又一次選擇了正確的道路,性之所至,欣然揮毫,四個大字,老馬識途,躍然紙上。
兩爺子,天剛麻麻亮,翻身就起床,進城見馬會來了,秘書報告馬會來,說王鎮長父子求見。馬會來忙說:“快請進來,茶水泡起”。老戰友相見,噓寒問暖,一陣寒暄。王麻子說,你當年給我說:“苟富貴,勿相忘,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呢,可這話我一直是裝在心裡的呢,現在我才知道是什麼意思了”。馬會來說:“當年我們都是把腦殼別掛在褲腰帶上耍的人呢,現在哈,你王麻子,王大哥有什麼要求,儘管說提出來,只要在我一畝三分地範圍內,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王會整說:“馬叔叔,我練習寫了四個字,送與你小老人家”,說著攤開字條,‘老馬識途’,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一下子映入馬會來的眼簾,馬會來一楞,覺得氣勢非凡,聯想到自己幾起幾落,宦海沉浮,止不住內心深處一顫,老馬識途,正如我實,正和我意。高興得帽兒都戴不住,說:“知我者,王家父子也,會整這娃,名字沒有取錯,真是會整。就把這孩子留在我身邊,作秘書,跟著我,說不定將來還有搞場”。王麻子說:“老首長,謝謝了,謝謝了,會整娃兒說的好呢,提攜之情,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呢”。馬會來說:“我一輩子,不敢說扶大廈之將傾,挽挽狂瀾之既倒,就這四個字呢,老馬識途,裱起,掛起,讓這四個字來監督我,走正路,幹正事,顧大頭,不拘小節,顧後頭,確保晚節,哈哈哈”。
當初,馬會來當了縣長,附庸風雅,覺得不僅僅是學而優則仕,還要仕而優則學呢。以表明自己與其他那些泥腿子,大老粗還是有所區別的呢。他字寫得不好,但是又愛品字,評字,都知道滿灌水不響,半灌水響叮噹,也有人半開玩笑半當真地打趣說:“首長哥子呢,你的字寫得都不那麼樣,怎麼還會品評人家的字畫呢?”,他說:“日逑得,這個道理都不懂,廚子不會下蛋,就不知道炒蛋香了”。其實他也在練字。還是有些感悟,有些特點。覺得寫的是字,抒發的卻是胸臆,那狂草就是他的至愛了,創意一發作的時候,披頭散髮,短褲挽袖,鼻膿口水,搖頭晃腦,甚至抓操起大掃把,拖沾些水,在石板上,在土地上,狂書,為群眾服務。直到宣洩完畢,精疲力盡,人一下像是跨巖成泥石流一樣,坍塌下去。你若試圖捋捋苗,培培土,使他像是雨後春筍節節高,不是窩筍葉子下拽貨,說不定就需要你用鍋鏟鏟往起來鏟撬了。可有時又是例外的情景。那天他寫著寫著,氣起來了,一把將紙筆墨硯抹翻在地,喃喃自語道:“還寫什麼呢,附庸風雅了,都是縣首長了的哇”,可他又覺得首長還是要有點涵養的,要沉得住氣呢。他又覺得呢,十個指頭按跳蚤,那哪能行呢,四處開花,不如重點突破,就結合實際工作重點練習“同意”二字是了。他總覺得是,婆娘是人家的好,字兒是自己的乖。也就凡是與人交往,只要三句話,就吹他的字畫了,等著你的恭維了。
王會整被安排兼任書協的秘書長。他想的用人哲學是長其所長,短其所短,他知道這馬會來愛寫個字,覺得這個不把這首長的字畫包裝推介出去,也就該一輩子是個書協秘書長了,也就像是你縱然滿腹經綸,成天就在首長眼皮子下邊晃,伯樂就是把天底下的公馬母馬都相完了,也不會往你身上瞟一眼,沒有你的杏瓠子啃啊,他拈著鬍鬚,細細琢磨,這哪是首長不提拔我啊,是我自己在給首長下巴下邊墊磚啊,就是我是首長也不得提拔自己啊,他把巴掌伸直,拉的老遠,扯起就是一巴掌,打在自己的鞋梆子臉上,憨啊,該挨啊,愚人三棒不醒啊。王會整心想,活人總不能叫尿憋死了,總得有個辦法,為此,他腦殼都挖破皮了。
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他做了一個方案,要舉辦一次全國範圍內的丹青高手參加的輝煌杯書法大賽,吹的是,起點要有世界眼光,國際水準。為確保評選的公正性,結論的權威性,決定由公證機關公證匿名編號徵集作品,邀請全球範圍類知名的書法大家擔任評委,採取無記名方式投票。王會整留意馬會來是否參賽了,作品是什麼,他在那些參賽作品中去瀏覽,發現有同意二字,有些像是馬會來的字型,可是又吃不準,他猶豫了,後猛地他把腦門一拍,這平常能寫同意二字的又是哪些人呢,十有八九就是他馬會來的大作了,講說這兩字寫得飛叉叉的,但還是也有些功底,王會整竊喜,也就心照不宣地順著毛毛摸,示意那些評委,說這“同意”二字之作品,大家風範,堪稱傑作,代表了先進文化的發展方向呢,那些評委,正想王會整請客喝酒呢,何況這幾爺子也是王會整請來的,當然知道端了誰人的碗,就受誰人的管的道理了,也就跟順著王會整的意思了,但還是過過大路不夾灰呢,透過投票箱無記名投票的方式,給作品“同意”二字弄出個特等獎來了。作品公示出來之後,過了幾天再公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