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元年,十二月初。
一個四十歲左右年紀,衣著樸素,氣質沉靜的男子走過青門大街。
他正是剛剛被召回長安擔任京兆尹的楊綰。
楊綰出身弘農楊氏原武房,他天生聰慧,四歲時有次家中晚宴,席間行酒令,讓賓客用音韻四聲讀出在場的器物,當旁人都被難住時,楊綰指著燭臺說出了“燈盞柄曲”四字,因此被寓為神童。
民間有個說法,劉宴、楊綰、李泌、薛白,乃是天寶年間的四大神童。
這日楊綰歸京,路過東市,只見裡面熱鬧非凡。其中有個老婦已是滿頭白髮,猶帶著小孫子在販賣花燈。
“這位郎官,買兩個花燈吧,馬上要過年了。”
楊綰與老婦對視了一眼,不由想到了自己的母親。
他雖出身不差,祖父官至戶部侍郎、國子祭酒,父親官至醴泉縣令,但他父親早喪,一度家道中落。他侍母極孝,正是為了讓母親衣食用度不缺,才去考了科舉,高中進士。
若非如此,像他這種名門世族的子弟有一部分都是不屑於科舉的,認為門蔭才是正途。而科舉從入場考試開始,就要讓那些賤吏搜自己的身,使尊嚴失於下等人之手,豈是男兒大丈夫所為。
楊綰與這些人的不同之處就在於,他捱過窮,行事儉樸務實。
他向那賣花燈的老婦走了幾步,雙手往袖子裡掏了掏,卻發現沒帶錢財,只好苦笑著止住了腳步。
正此時,一個俊美的三旬男子從旁邊過來,徑直走到了攤子前。
“郎君,可要買花燈?你挑挑看。”
楊綰正要走開,卻聽那三旬男子道:“你這些花燈,做工用料倒是都不錯,只是燈紙上的花樣太醜了些。”
聽他嫌棄老婦的花燈,楊綰不由停下了腳步,暗忖他不買東西反而挑剔起來。
接著就見那三旬男子從袖子裡拿出一支毛筆,向老婦道:“可有顏料,我替你添上幾幅畫,保管你賣得好。”
老婦不免猶豫。
“放心,若畫得不好,你的花燈我全買了。”
於是,老婦趕忙拿出顏料讓這三旬男子作畫。
楊綰愈發來了興趣,就在一旁看著,只見對方落筆行雲流水,很快在花燈上勾勒出一幅松石山水畫。
那畫雖是寥寥幾筆,卻像是將山間的真景都移到畫上一般,實在是名家之筆。
而這三旬男子接連花了四個花燈,正是春夏秋冬四景,畫好,他擱下筆,向老婦道:“看看如何?”
“郎君真真是了得,了得。”
楊綰很喜歡那些畫,便準備上前將它們買下。他雖沒有帶錢,但打算與老婦說定,然後找家人取錢來。
可他才走到前方,那三旬男子正好向老婦問道:“你可知這花燈該作價幾何?”
“這麼好的話,怕不是能賣到十錢?”
“一個十貫,四個五十貫。”
老婦驚呆了,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疑惑是自己不會算數還是聽錯了,若有人買四個,難道不是四十貫的價格再便宜些嗎?不對,這一個花燈如何能賣到十貫。
楊綰聽了,原本想買畫的心思立即就煙消雲散,無聲地苦笑了,退了兩步便要離開。
那三旬男子雖一直未看楊綰,餘光卻有留意著他,見他要走,眼神裡就泛起了思索之色,像是在考慮如何留住他。
“放心,我的畫,必值這個價。”
忽然。
“咦。”
一個尖細的聲音響起,道:“好一幅松石山水畫!”
來的是一個面白無鬚的中年男人,一看就是宦官,看到花燈上的畫愛不釋手,忙不迭地向老婦問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