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則輪到崔禹錫,他根本不需要任何的證據。整件事最根本的原因,是薛白對世家納糧的態度引起了他們的憤怒。那麼,憤怒者一造謠,不知情者自然會像無頭蒼蠅一樣一擁而上。
“伱們以為薛白迎回了聖人?錯了,聖人正是被他逼出長安的,還記得那夜突然在興慶宮上方爆開的煙花嗎?!”
“告訴你們,薛白挾制了聖人,收走長安城剩下的存糧,根本不是為了守城,而是為了謀反!”
“所幸,太子殿下已遣使召撫了安慶緒,安慶緒只有一個要求,斬殺薛白。然而殿下仁義,猶有顧忌,我等當往太極宮,請聖人下旨,誅奸賊、撫叛亂,還大唐安定!”
“……”
類似這樣的話,並不僅有崔禹錫一人在說,而是在極短的時間內已經傳到了長安城所有的官員耳中。
他們也不認為僅憑嘴說就能誅殺薛白,而是在更早的時候,就已派人去聯絡陳玄禮、王思禮、李承光等大將。此時在做的,只是為了鼓躁聲勢,逼這些將領下定決心罷了。
尤其是陳玄禮,手握禁軍,威望最高。又一向忠於聖人,只要陳玄禮一表態,那便大局已定。
故而,他們慫恿著越來越多的官員們往太極宮趕去。
換作旁的事,這些出身名門、人品素雅的公卿貴胄們自然是不會親自出面的。可今日不同,一是因為薛白納了他們的口糧,讓他們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機。二是薛白挾制了聖人,今日他們的舉措是救駕。
救駕若還不積極爭取在聖人面前露面,那豈不是太傻了?
“走,去太極宮覲見聖人!”
皇城中的人潮向北,像是在白天召開了一場大朝會。
元載回過頭,已找不到葉平的身影。如今朝堂上的官員七八成都是門蔭,即使是科舉入仕者,也多是出自於名門望族,葉平那個小小的寒門庶族混在其中,像是一粒沙,已經被湮沒了。
“公輔兄。”
忽有人喊了一聲,元載向來人看去,見是李棲筠、李嘉祐二人,遂點了點頭。
這兩人都是趙郡李氏出身,且與薛白是同年,不久前,元載還見到他們與薛白共事,一副眾志成城的樣子。
名門出身的有才之士,天生就有一種從容自信的氣質,他們官職雖然遠不如元載那麼高,可彼此來往卻能無拘無束,平輩相交。
“你二人也是要去太極宮‘清君側’?”元載問道,他用了一個相當嚴重的詞,臉上卻帶著些笑容,中和了那種嚴厲。
李嘉祐道:“我族中口糧亦被徵納,那邊便有我不少叔伯兄弟。可誅了薛白,叛軍便會投降,我不信。”
李棲筠則道:“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
元載點點頭,看得出來,名門士族之中,終究還是有一些清醒之人。
“眼下爭論是非無益。”李嘉祐道,“我等想找薛白談談,看如何平息眾怒。公輔兄可知他在何處?”
元載搖頭道:“不知。”
“那公輔兄做何選擇?”
元載從來不會冒然下賭注,拱手向天行了一禮,道:“我做好份內之事,盡為臣本份便是。”
李棲筠深深看了他一眼,似看出了他的搖擺之意,拱拱手,自帶著李嘉祐繼續去尋薛白;元載目送了他們的背影,略一猶豫,隨著人潮往太極宮而去。
他們分道揚鑣,一邊是五姓七望的名門子弟,不在意自身利益,正在努力挽回時局;一邊是出身貧寒、好不容易爬到高位的平民子弟,腦子裡正考慮著如何自保。有時,看人屬於哪個階級,或許不僅僅看出身,也看他們的心在哪裡,出身不會變,人心卻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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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天街穿過皇城朱雀門,直通宮城的承天門。
立在承天門前執戟守衛的禁軍眼看著氣勢洶洶殺過來的公卿貴胄們,微微變了臉色。
“臣等要求見聖人!”
“請聖人誅奸佞,撫叛亂!”
這樣的呼喊透過那硃紅色的宮牆,落在陳玄禮耳中。他皺起兩條粗重的眉毛,思來想去,再次去找了高力士。
高力士近來懶了很多,並不時常陪在聖人身邊,今日又搬了張躺椅坐在長廊上,望著天上的雲捲雲舒發呆。
陳玄禮走到他身邊,抬頭看了眼天空,側耳傾聽,確實還是能聽到遠處傳來的喧囂,遂疑惑道:“你聽不到了嗎?”
“老了啊。”高力士嘆息道,“你知道的,多年前我就向聖人請求告老。這站得長了,腿疼,腰也疼,旁人羨我多威風,可我想要的反而是致仕後過些閒適日子,不必每日這般思慮重重。”
“你莫當我傻。”陳玄禮道:“我看得出來不對,你以前何曾這般不上心過?”
“可你還是回長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