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情形真不是高力士願意看到的,在聖人打算廢太子之前,他總是會盡力保全太子。可一旦塵埃落定,他也不會再為李亨去重奪儲位。因為他保的從來不是某一個人,而是國本、是社稷的穩定。
一句話問完,他施了一禮,別過李亨,轉身離開了十王宅。
接下來,他還要到慶王李琮處宣讀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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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白也是在這一天走出興慶宮的。
因為那一支造成亂象的煙花,他捱了不少罰,可這件事根本與他無關,他猜想那是李隆基為了找個藉口處置李齊物而使人做的。
宮門外,建寧王李倓正站在那整理著馬鞍,神情有些落寞。轉頭見了薛白,沉默了許久,還是走上前來。
“你慚愧嗎?”李倓開口問道。
“還好。”薛白道,“沒什麼好慚愧的。”
李倓道:“我待你以誠,你卻設計害我,豈非不義?”
“哪有你待我如何,我就要待你如何的。打個比方,你腰纏萬貫,非要買下貴重禮物送我,便一定得讓我也花金錢送你一件禮物嗎?”
“不必你回贈我禮物。”李倓道:“可我送你禮物,你哪怕不心存感激,也不宜害我吧。”
“是不宜,好比當年我拼命為東宮脫罪,令尊卻使人活埋我。”
李倓並不想談論這件事,一時無言。
過了一會,他抱拳道:“好吧,若此番我不怪罪於你,過往之事可否煙消雲散了。”
“存在就是存在,豈是說散就散的?”
“你已害得我阿爺丟了儲位,還有何過不去的。”
薛白指了指遠處的一間酒樓,與李倓一起往那邊走去,道:“並非是我心裡過不去,而是事情發生過,我既看清了李亨的為人,彼此便是道不同、不相為謀。這不是強求能強求來的。”
李倓牽著馬,與薛白並肩而行,道:“你我打交道雖少,可我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你絕非如李林甫、楊國忠一般只顧私利之輩,你心中有社稷百姓。”
薛白也不謙虛,道:“建寧王該是也如此,否則,你我也沒什麼好談的。”
“可你這一次做錯,你的所作所為,對社稷有百害而無一利。”
“是嗎?”
李倓環顧一看,見周遭並無旁人聽他們二人說話,道:“聖人倦政、厭政,沉迷聲色,用人亦看走了眼,朝中有楊國忠、邊鎮有安祿山,今日之大唐雖歌舞昇平,實則吏治敗壞、稅制漸崩,內憂外患。這等時機,你不勸說聖人,不對付奸臣,不防備狼子野心之輩。反而動搖國本,你這是助紂為虐,在社稷百姓頭上加了一把火。”
“國本?”
薛白聞言,喃喃了一句,像是在思忖著這國本是什麼。
“你口中的‘國本’,指的是你阿爺,指的是他這個人嗎?”
“我告訴你,遠遠不止。是太子,是穩定,是君臣父子,是制度規矩,是禮儀王法。”
“原來你還知道!”薛白叱道,“既然如此,當你們口口聲聲說著要保國本,實則卻本末倒置,把李亨個人前程置於首要之時,他就已經不是國本了。不僅是我不服,李林甫也不服、安祿山也不服,由此推之,禍亂的開始,就是因為你們天子父子的自私。”
“你好大的膽子,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說,你阿爺最多算一個搖搖晃晃的國本。”薛白道:“回到最初的話題,我不慚愧。從那位太子活埋我的那一刻開始,我看透了他的懦弱自私,一個不斷拋舍妻子臣子來保全自己的太子一定成不了明君。我不服他,正好,安祿山也不服他。那好,我們就從這個最初的問題來解決。”
李倓劍眉一擰,道:“你知道我阿爺為了社稷,傾注了多少心血,他想的是蒼生……”
“也許我比你們更在意這社稷。”
“呵,你甚至不姓李。”
薛白若有所思,像是問李倓,又像是問自己,喃喃道:“是嗎?那真的需要姓李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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