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判官。”
正當元載感到有些迷惘之時,鮮于昊到了他身後輕拍了他的肩,道:“有人想問你幾句話。”
他順著鮮于昊所指的方向看去,發現黑暗中還站著一名紅袍官員,乃是楊國忠的心腹、少府少監楊光翽。
楊光翽既無功名、也無門蔭,僅憑巴結楊國忠,幾年間從九品下的小官升到了四品,據說很快又要升官了。
這人長得賊眉鼠眼的樣子,身材瘦小,連在大唐為官的基本條件都不相符,且行止畏縮、神態諂媚,一直以來朝廷官員對他的觀感都很惡劣。雖惡名昭著,可他官位越高,還是等到了朝中風氣變化,在這“鬥雞走馬勝讀書”的年頭,也有許多人推崇他,稱他為“捧壺聖手”。
所謂“捧壺”,捧的就是楊國忠這個唾壺。這話一開始具有嚴重的貶意,現今卻有許多人趨之若鶩,想要向楊光翽學著捧壺。
此時,楊光翽向元載招了招手,像是邀他加入這墮落的歌舞昇平中。
元載雖貪權,但富有才幹,素來鄙夷楊光翽這種汲汲營營的小人。但想到要為王忠嗣之死討一個說法,猶豫了片刻,還是邁步上前。
“楊少監,若稱我阿爺病逝,還如何重懲兇徒?”
甫一上前,元載便擺明了態度,又道:“我知右相是何意,無非是顧及朝廷顏面,可遮遮掩掩不是辦法,大唐之強盛絕非靠掩耳盜鈴而來!”
官場就是這樣,雖說他往日也依附楊國忠,可一旦有了利益衝突,那也要“對事不對人”。
說罷,他立即回過頭看了一眼,目光尋找著薛白,打算喊薛白過來,一起對楊國忠施壓。可就是這會工夫,薛白卻不知跑到了何處。
耳畔,聽得楊光翽嘆息一聲之後道:“公輔,你可想過,右相初登相位,立足未穩。此時若是出了差池,被人攻訐,朝局可是又要動盪了。”
元載不願聽這些,正要反駁。
楊光翽又道:“你才華橫溢,右相又正是用人之際,不捨得放你到東都,欲留你在朝中,任尚書省左右諸司,你可願意?”
元載負過雙手,背過身去,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淡淡道:“我不是楊齊宣。”
“公輔誤會了,老夫並非讓你出賣丈人。可你要想想,王忠嗣是死在南詔人手上,閣羅鳳已死了,此事追究下去有何意義?”
“安知不是旁人設計。”
“伱有證據嗎?”楊光翽道:“若是旁人設計,那對方這種種佈置顯然要一石二鳥。除掉王忠嗣的同時,追咎於右相無能,那更該先把事態平息,然後再暗中調查取證。右相正是想託付於你,才起意留你在長安,任刑部郎中或大理司直,主理此事。”
話到後來,他加重了語氣,隱隱還帶了威懾之意地補充了一句。
“你可要考慮到,聖人對你丈人是何態度,有耐心看我等把事態鬧大嗎?!”
這般說了,元載方才目露思量。
楊國忠給的,乃是他這個階段能取得的最有權力的官職了,錯過這個機會,往後一輩子都未必會再有。
可他元載不是輕易就賤賣自己的人,沉吟著道:“相比於刑名之事,我更擅長的還是財賦。”
楊光翽沒想到他還會抬價,一愣,卻不惱,臉上反而泛起激賞之色來,拍掌笑道:“老夫就欣賞這樣野心勃勃的年輕人。”
元載矜持擺擺手,不吃他這一套。
“這樣吧,你原有的兼差,鹽鐵轉運使判官、河東道轉運使判官皆不變,我會請右相再替你謀幾個兼差。”楊光翽說著,眉頭一動,道:“我不瞞你,我很快要到北都留守,你我打交道的機會還多。”
元載似有些動心,猶豫著。
楊光翽漸漸真心欣賞他,又道:“再與你透露一樁訊息……聖人的花鳥使因病致辭了,這是個美差,你可上心些。”
“花鳥使?”
朝中有諸如進食使、荔枝使、遊冶使,這花鳥使乍聽之下,像是為聖人蒐羅花鳥的。
“可我不懂花鳥。”元載道。
“公輔你真是。”楊光翽搖頭不已,笑道:“花鳥使採的不是花鳥,職在採選天下美色,不看門第、不分貴賤,只論姿色,凡美豔者,不論婚嫁與否,召入宮闈聖人享用。”
元載搖頭道:“我不好女色,對這美差不感興趣。”
他不是楊齊宣,雖偶爾也羨慕薛白將要納一個紅顏知己。但他的情形不同,與王韞秀伉儷情深、同甘共苦,還真沒想過要招蜂引蝶,給王韞秀帶來煩擾。
此時,他只覺楊國忠可笑,拉攏人永遠就只有高官美人引誘這一個伎倆。
“正是你不好女色,方適合任此職啊。”楊光翽道,“你眼光好,又能把持得住,一定能在花鳥使之職上大放異彩,得聖人信賴,往後拜相可期啊。”
聽得“拜相可期”四字,元載臉色終於有了變化,不由自主地浮出自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