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算是極誠懇了,甚至表明了他的偏心。
眼下談論這些太早,畢竟大家即使今日結成盟友,極可能不等李琮成為儲君就翻臉了。李林甫要的無非是一個態度,他咳了咳,隱約表示自己與三庶人案沒關係,反而一心想要為廢太子平反,因此得罪了李亨。
薛白、李琮遂順著這意思說,皆言三庶人案是李亨在背後主謀,薛白甚至還提出了一兩個證據,如潁王李璬向聖人檢舉李瑛索要兩千盔甲之事。
這場談話,話裡含義雖多,其實也就寥寥數語,彼此有了初步的共識,很快便散了。
萬一讓人告發,又是一場如景龍觀秘會的大案。
但到了最後,李林甫卻是從袖子裡拿出一份文書,淡淡道:“張垍近來提拔了一批官員,你可看看。”
堂堂宰相,特意帶文書來給一個御史過目,還是少有的。
但李林甫確實還是沉得住氣,談話的真正目的一直到這一刻才不經意地亮出來。
……
李騰空準備折返回後院,卻又看向眼前身穿著吉服的薛白,道:“我覺得你還打著別的主意。”
“嗯?”
“方才所議之事,你還有計劃沒說。”
薛白上前兩步,小聲道:“放心,我保證即使你阿爺支援慶王,也絕不會有人為舊事追究你家。”
這話該是有些破綻的,他既左右不了慶王,也左右不了慶王的子嗣,更像是在說大話。
但李騰空注視了一會他的眼睛,也沒再多問,低下頭走了。
薛白看著她走向熱鬧的婚禮,默默站了一會兒。
之後,他拿起李林甫給的文書看了看。
有一些過去幾年被貶官的官員已被調回來了。
恰此時,府中有人來通傳道:“郎君,張駙馬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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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駙馬都尉、翰林學士、兵部尚書、太常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張公到!”
張垍步入薛宅,耳聽著自己的官銜,想到了當日面聖時的情形。
當時聖人問他“十郎老矣,朕擇可代之者,誰可?”他其實是沒有回答的,而是故作錯愕,之後,是聖人又說了一句,“無人能比朕的愛婿更適合了。”
換言之,聖人已經把尚書左僕射與中書令之位許給他了,這與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又大有不同,一個是能決定三省的庶務,一個只是能參與。
許諾了宰執,卻沒有馬上給,張垍大概明白,聖人是在考驗他。
眼下已到了考驗的最後時刻,最關鍵的,他得與王忠嗣詳談一次,確定互相支援的態度,拿出平定南詔的戰略來。
而今日這婚宴之上,絕不僅他一個人是帶著這種想法來的,李林甫也在。
張垍沒有到正廳落座,而是就站在前院,環顧四看,遠遠看到院子裡搭了個小臺,正有人在臺上唱戲,唱的是《西廂記》。
臺下觀戲的許多人正圍著一名老者,老者不知說了什麼,引的旁人都在笑,高適也在那邊,張垍遂向高適走去。
走得近了,便聽到那老者在吟詩。
“今日良宴會,歡樂難具陳。彈箏奮逸響,新聲妙入神……”
張垍知道這首詩,不知是漢代時何人所作,看似只說了宴會之妙,其實還頗含哲理,勸人要敢於直抒胸臆,想說什麼就說,別死要面子活受罪。
“好,此詩正與黃公相合。”高適舉杯讚道:“黃公妙人。”
張垍正好走到近處,再看那老者,卻是一愣,認出了對方乃是長安城頗有盛名的一個宮廷樂師黃旙綽。
黃旙綽是梨園弟子,開元間就入宮,已侍奉了聖人三十餘年,如今已閒居了,但早年間極受聖人寵信,甚至到了聖人每日都需要他在身邊陪伴,一日不見就龍顏不悅的地步。
之所以如此,可從他的兩個渾號看出來,一是“綽板”,黃旙綽極擅舞樂,尤其是拍板,他耳音極準,聖人讓他造樂譜,他在紙上畫了兩個耳朵就交上去,表示有他的耳朵就夠了;二是“滑稽之雄”,他喜歡演參軍戲,說話也詼諧風趣,常說些寓意深遠的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