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
他雖然沒有說出口,但他知道他沒有選擇。
“劉榮聽令!接虎符!率軍撤退。”扈輒威嚴中帶著幾分素日的跋扈,不容置喙地命令道。
劉榮咬了咬牙,一甩殘破的戰袍,單膝跪地雙手接過虎符,將右拳捶在左胸大聲道:“劉榮接令!大將軍保重!”
說完,劉榮毫不猶豫地翻身上馬,率餘部趕往幾十裡外的崔家莊。
武安城下,扈輒整頓自己的親兵及殘餘精銳共三千人,阻擋在秦軍追兵的道路上。
他一馬當先手持長刀面向東南。
“來吧。”扈輒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讓我看看戰鬥到最後的時刻是怎樣的?”
他的最後來得很快。
一隻呼嘯而來的秦國勁弩釘進了他的胸膛。
他長刀脫手,從馬上仰面倒飛下去的時候,他的眼睛還是能夠看見那一片已經滿是星光的夜空。
那該還是趙國的夜空吧。
這一刻,他什麼都沒有想起來,不記得趙王賞賜的金銀美妾,不記得郭相爺恩遇的將軍印信,他腦子中只閃過與結髮妻子新婚的那個晚上。
那個十五歲的女子容顏並無怎樣萬般妍色,卻年輕稚嫩,眼眸清澈。
她裹著薄被,從床上爬起,撥亮燈芯,然後回過頭對他說:“讓我再看看你。我要記住你的模樣。”
那一年他十九歲。
扈輒就這樣躺在血泊中陷入安靜。
耳邊戰陣廝殺之聲隱匿在靜靜的夜空深處。
他只聽見她說“讓我再看看你,我要記住你的模樣。”
也許這一輩子只做她一個人的英雄就足夠了,扈輒最後這樣想。
向西行出十里地,一直糾結於心的劉榮終於爆發了。
他掏出虎符,撥馬來到邵易近前說道:“邵副將,你把虎符拿好,率軍撤退。我要趕去救大將軍,我不能見死不救!”
邵易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風洛棠。
風洛棠一提馬來到劉榮面前,正色道:“劉將軍,我聽說‘苟利社稷,生死以之’。何必在乎一個虛名。一場必敗之戰,再多的人不過是殉葬而已。”
風洛棠說這話時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邵逸偏過頭,看著說出這話的風洛棠,不由得擊節贊好。
劉榮的內心雖然也深以為然,但卻仍然放不下回援救帥的衝動。
他僵立良久,扭頭看向夜幕中的武安城方向,喟然長嘆一聲,心情沉重地點點頭。
邵易見他不再說話,便岔開話題說道:“劉將軍,請傳令下去:熄滅所有火燭。騎兵以乾草包裹馬蹄。步兵靜默行軍。全軍不許發出任何聲響。
再有,令軍士專門掃去道路行軍痕跡,同時派出最精銳騎兵,將秦軍先鋒的探馬全部斬殺,不留一個活口,務必不令一個秦軍探馬可以返營稟報我們的去向。”
劉榮依計吩咐下去。
急行軍至深夜,劉榮大軍人困馬乏方才接近武安西側幾十裡外的崔家村附近。
邵易拿出軍用羅盤,夜用指南針熒光的針頭在暗夜裡分外清晰。
不遠處,夜色裡大片更深的黑暗延綿不絕。
萬仞絕壁下的幽暗峽谷遮天蔽月地擋住星光,如無盡的黑洞鋪陳在眾人面前,深不可測卻隱含著令人安心的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