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苦笑,轉而就是自嘲。
其實,天子也沒有騙自己
從第一次面聖開始,天子就明明白白地說過他要當一個明君,還要當一個孝武皇帝那樣的明君。
孝武皇帝是一個什麼樣的明君呢?
霍光是最清楚的。
天子誠不欺我,我卻以之為欺。
“數月之前,若老夫能將龔公找來先問問這個問題,恐怕今日就不用昌邑郎來送老夫進宮面聖了。”霍光自嘲道。
“大將軍若是在幾個月前找我問這個問題,我定然不會如實說縣官有明君風采的。”
龔遂這句有些針鋒相對的話,一時讓霍光不知該如何應對,片刻過後,才明白其中的深意。
“縣官好城府,昌邑國出人傑。”霍光不僅是在說天子,也在說龔遂們。
“大將軍,動身吧,縣官還等著你一道用午膳。”
“好,進宮。”
今日是小除,長安城裡過年的氣氛更加濃厚了一些:與往年相比,更加熱鬧。
在這幾個月的《長安月報》上,刊登了許多關於如何過年的記事文,天子藉此推行了許多過年時的新風俗。
用宣紙寫對聯替換桃符貼在門邊,在門板上貼大漢猛將的畫像稱為年畫,鼓勵百姓在除夕給孩童銅錢用來壓歲,正月應該在城中四處行善……
這些新的年俗看似無用,但卻可以讓百姓的日子多上幾分奔頭和喜慶,也算一件仁政。
安定民心,也是治國之要。
一路走去,霍光透過層層疊疊昌邑郎看向路邊那些百姓,竟發現他們看自己的目光似有不善——他們看不見霍光,但是認識這輛安車。
這不善的目光中,盡是不屑和鄙夷。
以前,百姓們也許會害怕霍光、會敬畏霍光,但是一定不會憎惡霍光。
看來,天子雖然還沒有給霍家定罪,但百姓們卻已經給霍家定罪了。
霍光放下了車窗的簾子,開始閉目養神,他心中的怨念又多了幾分:這一切恐怕都和天子的謀劃緊密相關吧。
車行積雪上,空餘馬瀟瀟。
很快,安車停在了未央宮的北闕之下。
霍光下了車,就看到一乘步輦已經在雪中等候多時了。
換了步輦,霍光繼續向未央宮核心區域的溫室殿行去。
一屯昌邑郎在原地留守,另一屯昌邑郎仍然寸步不離。
當霍光乘著步輦從北闕之間穿過的時候,不禁昂頭看了一眼雙闕的頂端,進而想起了許多事情。
那一年,霍光十五歲,跟著在縣寺當小吏的父親在平陽縣過著平靜的生活,日復一日,沒有任何盼頭。
忽然一日,一身戎裝的兄長突然如天神一般從天而降,將他帶到了長安城,並且把他推薦到孝武皇帝身邊當郎官。
第一次進宮的時候,霍光就曾經看到過這雙闕,當時他就覺得這雙闕無比高大挺拔,甚至高聳入雲。
之後四十年的時間裡,霍光的個子沒有變高,可他卻覺得這雙闕變得越來越矮小了。
直到這幾個月,這雙闕在霍光的眼中又開始變得高大挺拔了。
而今日再看,這雙闕幾乎已經與四十年前一樣高聳入雲了——甚至還要更高一些。
它們猶如兩個不會說話的巨大的羽林郎,從上向下悲憫地俯視著霍光。
似乎隨時都會抬起腳來,將霍光連同這步輦一腳踩碎。
這讓霍光有些害怕,進而呼吸都覺得不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