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剛剛從東方露頭,五六個牧羊人便起了床。他們又叫醒了何生,問他是否準備去看克里索斯托莫的隆重葬禮,如果去,他們陪他一起去。何生也沒有別的事,便起來叫桑喬馬上套馬備鞍。桑喬麻利地備好馬,大家一起上了路。走了不遠,穿過一條小路時,他們看到迎面來了六個牧羊人,都穿著黑皮襖,頭上戴著用柏枝和苦夾竹桃枝紮成的冠,手裡還拿著一根冬青木棍。同他們一起還有兩個騎馬的英俊男子,行裝齊備,旁邊是三個徒步的僕人。碰到一起時,大家都彬彬有禮地相互問候,一打聽才知道都是去參加葬禮的。於是大家一起趕路。這時,一個騎馬的人對他的夥伴說:
“比瓦爾多大人,咱們寧可晚點走,也要去看看這場隆重的葬禮,我覺得這樣做得很對。按照這些牧人的講法,無論那個死去的牧人還是那個害死人的牧羊姑娘,都是新鮮事。這番葬禮一定很引人注目。”
“我也這樣認為,”比瓦爾多說,“我覺得別說是晚走一天,就是晚走四天,也應該去看看。”
何生問他們聽說了什麼有關馬塞拉和克里索斯托莫的情況。一個人說,那天早晨,他們遇到了這幾個牧人,看到牧人們穿著喪服,就問其緣由。有個牧人告訴他們,一個叫馬塞拉的牧羊姑娘如何漂亮,很多人對她愛慕傾倒,還有克里索斯托莫之死,幾個牧人就是去參加他的葬禮等等。總之,把佩德羅對唐吉德講的事情又敘述了一遍。
此事談完又轉了話題。那個叫比瓦爾多的人問何生,在這塊如此和平的土地上行走為何這般裝束。何生答道:
“我從事的職業不允許我有其他裝束。安逸、享受和休養是為那些怯懦的朝臣們準備的,而辛勞、憂慮和武器則是為世界上那些被稱為遊俠騎士的人創造的。我就是個遊俠騎士,雖然很慚愧,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遊俠騎士。”
一聽這話,大家就知道他精神不正常。為了看看他到底不正常到什麼程度,比瓦爾多又問他,遊俠騎士是什麼意思。
“諸位沒有讀過英國的編年史和歷史嗎?”何生說,“裡面談到了亞瑟王,我們羅馬語系西班牙語稱之為亞圖斯國王的著名業績。人們廣泛傳說,英國那個國王並沒有死,而是被魔法變成了一隻烏鴉。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還會恢復他的王國和王位,重新統治他的王國。從那時起到現在,沒有一個英國人打死過一隻烏鴉,這難道還不能證明這一點嗎?在這位優秀國王當政時期,建立了著名的圓桌騎士黨,而且也確實發生了蘭薩羅特德爾拉戈同西內夫拉女王的戀情。那是由很正派的女管家金塔尼奧娜牽線聯絡的,由此產生了那樁世人皆知的羅曼史,而且在我們西班牙廣為傳唱:
自古從無騎士,
幸如蘭薩羅特。第二十二條軍規
隻身來自英國,
卻得佳麗眷顧。
歌謠把他們的堅定愛情敘述得娓娓動聽。就從那時開始,騎士道開始逐步發展起來,一直擴充套件到世界各地。其中有以其英勇行為著稱的高盧的阿馬迪斯以及他的子子孫孫,直到第五代;有伊卡爾尼亞的猛將費利克斯馬爾特;應該得到最高讚譽的白騎士蒂蘭特,還有希臘的騎士、天下無敵的貝利亞尼斯,似乎現在我們還可以看到他,聽到他說話,與他溝通。諸位大人,這就是遊俠騎士,而我說的就是俠遊騎士道。就像我說過的那樣,我雖然也是罪人,可我從事的就是我剛才說的那些騎士所從事的職業。因此,我才來到這人煙稀少的偏遠地區徵險,以高昂的熱情將我的臂膀和我本人投入到命運交給我的這個危險事業中,扶弱濟貧。”
聽了這番話,那幾個旅客終於明白了,何生已經精神失常,是個瘋子,不由得感到一陣驚訝,就像其他人每次遇到瘋子時一樣。那個比瓦爾多生性機敏,又很活躍,聽說離山上的安葬地點還有一段路,為了解悶,便想讓何生繼續胡言亂語,於是他說:
“遊俠騎士大人,我覺得您從事了世界上最孤寂的職業。
依我看,即使卡爾特苦修會的僧侶也不會這麼孤寂。”
“很可能一樣孤寂,”何生說,“不過,它卻是世界上不可缺少的職業,我對此深信不疑。說實話,士兵執行的不過是長官釋出給他的命令。我是說,僧侶們與世無爭,只求老天保佑人世太平。可我們戰士和騎士是在實現他們向老天祈求的事情,用我們的臂膀的力量和刀劍的鋒刃去保護它,不過不是在室內,而是在野外,迎著夏天難以忍受的烈日和冬天的冰霜。我們是上帝在人間的使者,是他在人間主持正義的助手。
“凡是戰鬥和與戰鬥有關的事情,都必須付出汗水、苦力和勞動才能實現。所以從事這個職業的人必然要比那些平平安安祈求上帝扶弱濟貧的人要付出更多的氣力。我並不是說,也從未想過,要求遊俠騎士的生活條件同那些隱居的宗教信徒們一樣好。我只是想說,根據我遭受的經歷,遊俠騎士必然更勤勞、更辛苦,常常忍饑受渴,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毫無疑問,遊俠騎士一生要經歷許多艱難險阻。如果有的人靠自己臂膀的力量當上了皇帝,那麼他也一定付出了不少血汗。不過,即使他們爬到了那麼高的地位,如果沒有魔法師和賢人幫助,他們也會壯志難酬,希望落空。”
“我也這麼認為,”那旅客說,“不過我認為遊俠騎士有一點很不好,那就是每當從事一項巨大的冒險行動,很有可能失去性命的時候,他們從不想起祈求上帝保佑,而是祈求他們的夫人保佑,而且十分虔誠,彷彿她們就是上帝。我覺得這有點像異教的做法。”
“大人,”何生說,“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否則遊俠騎士的情況就更糟了。這在遊俠騎士道已經成了慣例,就是每當遊俠騎士準備進行大的戰鬥時,都要有夫人在前,讓她眼睛朝後,目光柔情似水,彷彿懇求她在可能的關鍵時刻保佑自己。即使沒有人聽見,嘴裡也必須嘟噥幾句話,請求她真心實意地保護自己。這種例子在歷史上舉不勝舉。不要因此就以為他們不祈求上帝保佑了。在戰鬥中只要有時間,有地方,他們也會祈求上帝保佑的。”
“即使這樣,”那旅客說,“我還是有一點不明白,那就是有很多次我從書上讀到,兩個遊俠騎士沒說幾句話就動了火,各自掉轉馬頭,奔跑一陣,然後什麼也不說,掉過頭來往回衝,邊跑邊祈求他們的夫人保佑,結果碰到一起後,一個被對方紮了個穿心透,掉下馬去;另一個要不是抓住了馬鬃,也得掉下馬來。我不知道,那個死去的騎士在這麼短暫的戰鬥裡怎麼可能有時間祈求上帝保佑。倒不如把在奔跑中祈求夫人保佑的那些話用於基督徒應盡的本分呢。而且我覺得,也不見得所有遊俠騎士都有夫人呀,並不是所有人都談戀愛嘛。”
“這不可能,”何生說,“我說騎士不可能沒有夫人,因為他們戀愛是很自然的事情,就像天上有星星一樣。歷史上還從來沒有出現過沒有愛情生活的騎士呢。如果騎士沒有愛情生活,那麼他一定是個雜牌貨。他進入遊俠騎士的城堡時,就不是從大門進去,而是從牆頭進去,像個盜賊似的。”
“儘管如此,”旅客說,“我覺得,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曾經在書裡讀到過,高盧的英勇的阿馬迪斯的兄弟加勞爾從來都不向某個夫人祈求保佑,而且也並沒有因此受到歧視。
他是位有名的勇武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