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心夫人立刻行了一個屈膝禮,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布列塔尼的主人,女公爵安娜坐在床邊,從朱利奧的方向看過去,她有一半臉隱藏在黑暗裡,而另一半則被燭光照亮,毫無疑問她是美的,但之前他聽見的隻字片語卻讓他透體生寒:“您想告訴我什麼?陛下?”
“策劃這次刺殺的是朱利安諾.德拉.洛韋雷。”看到朱利奧顯而易見的放鬆了一點,女公爵的笑容變得犀利起來:“看來您並不意外。”
“大概沒人會想被取代,尤其是他即將回到羅馬,他需要法國國王的倚重,而不是人走茶涼。”
“你看得很清楚,但你還是那麼做了。”
“我以為他至少會考慮一晚上。”朱利奧輕咳了兩聲。
“洛韋雷一貫是個果決的人,”女公爵說,她對洛韋雷十分了解,在查理八世的時候,他就是備受寵愛的廷臣,現在換了路易十二,他也能討得新主子的歡喜,但相對的,女公爵對於這麼一條惡狼沒有絲毫好感:“我警告過你,但朱利奧,你有時候會變得又愚蠢,又固執,我聽說你已經在著手設法辭去教職?你已經準備好了是嗎,放棄在聖座前的大好前途,只為了愛情,但年輕人,愛情是件多麼珍貴又短暫的東西啊,你將它拿在手裡的時候就沒有發現它的脆弱嗎?就像是一支玫瑰,明智的人只會嗅一嗅它的芬芳,欣賞一番它的嬌容,隨即便將之置於腦後,不會為它停下腳步,也不會為它改變方向。”
“愛情……咳……雖然許多人將它比喻成玫瑰,”朱利奧堅持道,他的身上一陣一陣地發冷:“但我認為,它更應該是一枚果實,人們要做的,不是輕啜它的甜美后就隨手將最寶貴的東西拋棄,只要……悉心呵護,它只會在漫長的歲月裡給你更多的回報。”
“既然如此,”女公爵看著他,臉上帶著一種奇異的表情,又像是憐憫,又像是悲哀,“你在聽見洛韋雷的名字時,為什麼會鬆了一口氣呢?因為……”她俯下身體,彷彿要將匕首送入傷者的身體,不過有些時候,言語也能夠造成致命一擊:“因為你也在猜想,猜想這些刺客是不是屬於博爾吉亞。”
“呵,”女公爵譏諷地一笑,又繼續說道:“但朱利奧,我的大主教,聰明的你不會想不到,朱利安諾.德拉.洛韋雷之前不幸地在馬蹄下喪失了他作為男人的特徵,而依照教規,沒能讓教士在椅子下摸到兩顆蛋的傢伙是沒有資格成為教皇的,也就是說,他的謀劃一朝間全都成了泡影,看看他是如何殷勤對待教皇亞歷山大六世的私生子的——他與曾經的敵人達成了協議,我們才能見到這麼有趣的一幕。
那麼,他又如何敢貿然出手,斬斷凱撒.博爾吉亞的左膀右臂呢?
當然……”女公爵點了點頭:“是因為凱撒已經決定放棄你了!可憐的人,你本不必面對這樣的命運,若你只是與教皇的私生女兒玩些年輕人的愛情遊戲,或許亞歷山大六世還不會如此惱怒,又或者說,你若是不那麼具有博爾吉亞不可能有才華與聲望,你也不必死,但你已經為你的愛情付出了一切,這就意味著,若是你與那位的愛戀無法得到結果,博爾吉亞就多了一個敵人。
別否認,你或許不這麼想,但那是博爾吉亞,一個從蝮蛇的口涎中誕生的家族,他們自己會這麼做,也認為別人會這麼做。
唉,你閉上眼睛了,但我還是看見了你的眼淚,是的,這樁可怕的陰謀,即便凱撒.博爾吉亞沒有主導,沒有插手其中,他最少也是一個知情者,但他始終緘口不言,他看著你去死,在你為他盡心竭力,萬般籌謀的時候。”
朱利奧發出一聲乾澀的笑聲:“在我……離開前,他對我說……願上帝保佑你……兄弟。”
“如果他知道上帝確實保佑了你,”女公爵堪稱刻薄地說:“他一定寧願剁了自己的舌頭。”
此次交談就此告一段落,接下來的幾天,朱利奧一直處於昏迷與半昏迷間,他的身體沉重,思想混沌,在偶爾清醒的時候,女公爵就會來看看他,她注視著他的眼神讓朱利奧感覺自己成了一件物品,在不斷地被評估與檢查。
這一天,晨光分外明媚,朱利奧也感覺自己的身體輕鬆了一些,女公爵走進房間的時候,他正在將一些信件收進帶鎖的匣子裡。
女公爵的手中同樣握著一封圈起來的羊皮紙信,她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安靜地等待著,而她帶來的信件彷彿一種不祥之兆,朱利奧的心被攫住,他猶豫著,但還是抬起頭,與那雙灰黑色的眼睛相對。
“我知道他們為什麼如此急切了。”女公爵說,一邊開啟了信件:“比謝比利公爵阿方索,已於四旬齋後第三天抵達羅馬,抵達羅馬的當天他就受邀住在教皇亞歷山大六世的宮殿裡,教皇的女兒盧克萊西亞接待了他,兩人相處甚歡,據可靠訊息,教皇有意在聖瑪利亞瑪達肋納節(7月22日)前為他們舉行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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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馬,盧克萊西亞位於聖瑪利亞的教堂的宅邸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