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歲月都經不起回頭仔細的琢磨,偶爾浮光掠影的想起來,溫潤的簡直像一塊滑不溜丟的絲綢,那些或明晰或幽暗的光影跳躍其間,反倒把上面的一張張面容映襯的不那麼重要了。
蔣懷抬頭望了一下天空。
同樣是八月,只是當時針倒撥回八年前,所有的炙熱便會一瞬間冷卻下去。
沒有那麼多浮躁的燈紅酒綠,沒有讓人望而生畏的鋼鐵森林,那個終年被溫帶海洋性氣候控制的島嶼上,聲聲不竭的颳著讓人慵懶到想要閉眼假寐的西風。
風裡帶著大西洋的沉靜,手指在空中隨便一捻,就能感受到清涼的溼意。
滿眼都是泛著霧氣的溼漉漉的草場,天空像是永遠準備著咆哮,又時時內化的抑制著,沒有梨花帶雨的氣質,只有無盡的蒼茫。
蔣懷......哦,不,那時候他還叫蔣易。
蔣易所讀的大學,是蘇格蘭一所排名很靠前的公立學校,學校全名前也冠著“皇家”的名號,聽著就覺得高大上。
可學校所在的地方懷斯特,與校名的氣勢倒是不大相符,一個小小的鎮子,鎮上常住居民一共不足一萬人,而懷斯特大學的學生就有兩萬了。
說是鎮子,背地裡留學生們卻都以“村兒”來自稱,不同學校之間相互也只稱“你們村兒”、“我們村兒”。
蔣易到“懷村兒”的時間還淺,待了兩週了,還沒混到開學的日子。
一陣淅淅瀝瀝的小雨,更像是一場臨時起意的鬧脾氣。
但街面上的行人各自神色泰然,沒人為此加快步伐,也沒人打傘,儘管這裡所謂的盛夏,也還是會讓人忍不住打著寒噤多加一件毛衣。
蔣易就坐在街邊的公交站亭裡,看著一切帶著溼意的街景,看著那行形形色色和自己截然不同的異國人,那種自己是個旁觀者的心態就會特別的明顯。
環境是真的好,寂寞也是真的寂寞。
整個懷村兒只有一個小小的中心街區,L型的犄角處是一家小商場,那些國內需要瘋狂找代購囤積的牌子,在裡面倒是都齊全,商場外面輻射開去各類小店,和日常生活相關的,蔣易已經熟悉的不能更熟悉了:一家小小的中國超市,兩家一鎊店,一家郵局,一家銀行,兩家印度雜貨店。
只是這些商場和店鋪,過了晚上四點半都會關門。
此刻他身後就是懷村兒唯二的中餐館之一,十鎊吃到飽的自助餐廳。
國內新過來的留學生都拿這裡當食堂,之所以要加個“新”字,是因為再強悍的鐵胃,也絕對無法在這裡連續吃上兩個星期——菜式品質倒是都不錯,可風格已經經過了非常本土化的改良,無論什麼菜都擺脫不了甜膩和油炸的命運。
僅存的區別大概只有是不是會勾芡這麼一點了,以蔣易這種初中後就生活在南方沿海城市的選手來說,連著吃三頓,就必須緩幾天,否則就會有種被甜膩糊住了心的難受經久不散,他都這樣,就更別說那些留學生裡的北方同學了。
但會做飯的畢竟還是鳳毛麟角。
尤其對蔣易以及他身邊那些玩兒的比較好的同學來講,儘管大學本科都畢了業,可心態上仍然沒有一點兒成年的自覺,心理感受不過是從大學四人一間的集體宿舍,轉移到了一人一間共用衛浴的升級版宿舍,做飯什麼的,根本不存在於技能包裡。
至於另一家可以單點的中餐館,有同學去趟過雷,據說貴極且難吃。
雨下了一陣了,回學校的公交車也過去了兩班。
旁邊的站牌上詳細寫著每一班車經過本站時的詳細時間,精確到分鐘。
蔣易剛塞了一肚子甜肉,腦子裡的血此刻全都拱衛在胃部,他不想起身,就想這麼發呆。
路邊全是起起落落的鴿子,灰的、白的、花的,都有,不那麼能像國內的商業廣場上一樣,引起人們的圍觀和拍照,這裡的鴿子都挺有恃無恐的,太過安逸的環境讓它們非常敢於且樂於去搶奪行人手中的食物,所以在當地,也被稱為空中老鼠。
“幹嘛呢,兒子?”一條資訊進來。
蔣易笑了一下,拿起電話回撥了過去。
電話幾乎在剛一接通的瞬間就被接了起來,“兒子,想媽媽沒有?”
聽筒裡徐香香女士的聲音,還是那麼充滿了矜持與市儈共存的精明,口音是很迷的南北方結合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