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命來!!
外面傳來華雲子和抱雲子的呼嘯聲,道門玄功的青色劍氣,朝著荷花池不要錢似地衝刷過來。
換作平時,悟虛自然無需理會,但此刻悟虛也受傷不輕,虛無縹緲的法界道場,好似四處漏風漏雨的茅草屋,吹打得心神俱痛。悟虛只得遁入海音螺,徹底與外界隔絕了聯絡。
方才悟虛與玄清子、玄靈子生死相搏,滂湃激盪的靈氣,已經將天苑別院變作一片斷牆殘垣,那滿池的荷花連著碧水,也完全湮滅。華雲子和抱雲子隨後御劍一頓胡砍亂刺,只令池底汙泥紛飛。但他們卻不停手,他們一邊控制著力道和角度,飛劍如犁,縱橫交錯,一邊又連連擊掌,將剛剛飛揚起來的淤泥力壓下去,彷彿悟虛就是其中的一粒塵埃,要掘地三尺,要碾壓得粉碎。
石亭,已經不成其為石亭,頂蓋、柱子,還有石桌石凳,都化作碎石,散落在地。玄清子和玄靈子,沒有虛空打坐,只是面色慘白地站在亭子中間,手腳還微微顫抖著,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忌憚。方才星雲竹造成的傷口,已經完全癒合,看不出一絲痕跡;那破損的道袍,卻無法縫補,靈氣鼓盪之下,幾個空洞和裂縫,隨著鬚髮飄揚在空中,格外的刺眼。
石亭邊,明鏡真人、玄衣真人,默默站在那裡,冷眼看著這一切,一臉肅然。
天亮了,卻無先前夜時的花香,清晨常有的溼潤薄霧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漸漸升起的太陽,在陰雲籠罩下,發出淡淡的白光,照射在乾涸的池底。深灰色的淤泥,變得僵硬無比,好比石塊一般的存在;蝦蟲身上透明的角質殘片,半根彎彎曲曲的根鬚,還有其他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碎粒,卻在華雲子、抱雲子的掌力下,神奇地鑲嵌在裡面。遠遠望去,就像一碗凍住了的臘八粥。
忽然,天空中陰沉密雲,變得厚實起來,開始緩緩地下墜,而紅日則一點點往上升,一邊上升,一邊釋放出溫暖而耀眼的光芒。
玄清子、玄靈子,站直了身,走出石亭。明鏡、玄衣兩位真人,若有所思地望著那一輪紅日。華雲子、抱雲子,也停了下來。他們收起手中劍,走至玄清子、玄靈子身後,抬頭向天,面有喜色。
陰雲沉墜,化作傾盆大雨。很急,盡數傾注在荷花池中。這些雨水,是綠色的,帶著一絲淡淡的木之清香,融化了淤泥,滋潤著一切。池底,又開始變得滑膩膩的,軟綿綿的,像一個青團;那些透明的角質,殘斷的根鬚,花瓣的碎末,還有海音螺在內的一些堅硬的顆粒,在碧綠的水中浮沉著,遊弋著,好似都有了新的生命。
眼看著池中將滿,那片雲卻不見減少,反而更加濃密,顏色也開始從灰色變作青綠之色。那雨水中,又似乎多了些東西。雲裡來,從天而降,落在池中,在綠水當中沉浸片刻,便急劇變化。有了根,深深扎進池底沃土,有了枝,伸出水面,亭亭玉立;有了葉,一片一片,隨波搖擺;有了花,迎著陽光雨水綻放。
那空中的青雲,忽然化作三道,以一種無比玄奧的軌跡,在天苑別院上空飛旋片刻之後,齊齊落至已經完好如初的荷花池中。靈氣如晨霧,紅蓮碧葉中,玄明子緩緩飄升在眾人面前。他先是看了明鏡、玄衣一眼,稽首道,”有勞兩位道友了。”
與之同時,玄清子、玄靈子動了起來,直接朝著荷花池中飛去。華雲子、抱雲子,大吃一驚,卻立刻身不由己地也緊隨其後飛去,像池中嬌羞粉紅的花兒一般。
“今日之情,全真教改日定當回報。“玄明子,依舊行禮不止,鄭重說道。
明鏡、玄衣兩人,當即回禮,告退。
未過多久,荷花深處,玄清子、玄靈子兩人同時發出一聲長嘯。但見那瀰漫池面的玄青靈氣,匯聚在一起,化作一片青雲,飄飛至高空,隨即消散不見。
又未過多久,明鏡、玄衣兩人,復又飛回,兩人站在荷花池邊,默默地感應著,隨後相視了一眼。”看來,全真教真靈大修士下來了。”明鏡真人,望著身為正一教弟子的玄衣真人,意味深長地說道。玄衣真人,想了想,說道,“你我還是速速上廬山一趟吧。”
真靈大修士,乃是迄今為止最頂尖的存在,一舉一動都是值得關注的情報。按照廬山六峰開啟之後,釋儒道三教的和解與約定,先前在揚州府城內的拼殺也好,暗殺也好,都是真人層級的,都還在可控範疇。但如今,明顯是有全真教真靈大修士悄悄隨著玄明子下了廬山,來到人世間,這事態就有點失控了。
真人修士,在人世間,也不能向廬山上傳訊。玄衣真人,說罷,便起身朝著廬山飛去。片刻之後,玄衣真人停下來,回頭望著明鏡真人,“道友不和我一同上廬山,向宗門稟報此事?“卻見明鏡真人,搖搖頭,沉吟著答道,”此事,本是全真教與佛門之事,與我儒門干係卻不大。眼下,李都督身死,吳王還沒有回訊,你我若都走了,這揚州府怎麼辦?何況,說不定全真教的前輩已經帶著玄清子等人迴轉廬山。“
玄衣真人,又低頭細細想了想,也飛了回來,說道,”明鏡道友說得有道理。揚州府非同一般之地,你我卻是如此一走了之。也罷,我便傳訊給應天府的同門,託他們回廬山稟明此間實情。”
兩人復又相視一笑,隨即各自飛去。
這二人飛走之後,悟虛從蓮間走了出來。他光著頭,赤著腳,身穿白色僧衣,手持寂滅念珠,恢復了本來面目,神氣十足。之所以如此快的恢復,也算是蹭了方才那全真教真靈大修士施展出來的“春雨潤物、滋養萬物”的神通。平時,海音螺隔絕神識,亦隔絕靈氣,但這次,也不知道是哪位全真教真靈大修士,施展的什麼大神通,竟然能夠傳遞進海音螺中。悟虛正猶豫是否以觀音菩薩之相,汲取海音螺這一方道場的信願之力療傷,感受到外界湧進來的磅礴生機,不由喜出望外,就手捏蘭花指,端坐在虛空中,不念佛,不誦經,不持印,只養氣忘言守,降心為不為。然後,就在荷花池綠葉重新鋪滿池面,花骨朵兒含苞待放之際,恢復如初了。
當然,直到外界那股磅礴生機消失許久,悟虛方才很謹慎地從海音螺裡面出來。這個時候,莫說全真教一干人飛得無影無蹤,便是明鏡、玄衣二人也已飛遠。
悟虛,站在水面,望著滿池的紅蓮綠葉,默默回想著昨夜在此與玄清子、玄靈子的生死相鬥,夜雨冷風,自己一片星雲竹,一串寂滅珠,衝出法界虛空。再往前,偷襲暗殺全真教兩名凡塵修士,看不慣李文忠遷怒士卒討好全真教的行徑,順手斬了他。。。。。。這一切,歷歷在目,又好似遙不可及,虛幻無比。
悟虛不由生出一絲失落感。阿彌陀佛,這殺來殺去,冤冤相報何時了?是不是一入紅塵,一入人世間,便會如昨夜一般,猶如著了魔,身不由己般,為了某些塵緣去廝殺,去勾心鬥角,甚至利用他人,甚至濫殺無辜?不是說要冷血無情,不是說要自私自利,不是說要任人欺凌,而是問是否可以出世避塵,是否可以太上忘情,是否可以一個人,靜靜的,自由自在?
悟虛忽然又想到了張翠露等人,直到現在,悟虛也沒有收到他們的訊息。照理說,一夜過去,自己現在還未回去,他們應該玉符傳訊問平安才對。難道是出了什麼意外?他們如今憑藉九葉青蓮燈,縱然遇上真人修士,應該也足可自保。。。。。。
這些念頭,紛至沓來,縈繞在心頭。悟虛隱於法界,飛昇至高空,在揚州府上空遊走一圈,隨即朝著杭州府疾飛而去。
碧空如洗,太湖千頃,波光粼粼,悟虛一飛而過。前方,山巒疊嶂,河道密織,悟虛一飛而過。很快,便飛至了杭州府。飛來峰上,空無一人,靈隱寺後院塔林,空無一人。
悟虛站在西湖上,一聲獅子吼。釋海、多吉,雙雙現身,面有慚色,只合掌說張翠露等人帶著九葉青蓮燈早已朝北飛走。
悟虛,又折返至揚州府。揚州府,人頭攢動。瑞福樓天苑別院,荷花池依舊飄香。卻是沒有張翠露等人的氣息。
悟虛,又朝著東海普陀島飛去。普陀島上,青煙嫋嫋,香火興旺,信願十足。他們可能為了躲避釋海和多吉等人,回到普陀島來。悟虛,在斷牆殘垣的法界道場,合掌端坐,默察信願之力的流動。萬千信願之力,悉皆歸於虛空,不曾流向二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