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叫做瑞香樓,旁邊那客棧叫做瑞福樓,都是瑞字號,似乎是一個東家。這瑞福樓,分前後兩部分。前半部分,有宴客的大廳,大廳之上的二樓有甲乙丙丁等客房;後面,則是三個比較獨立的僻靜別院,有點類似於後世的別墅區。三個別院,從左到右,分別取名天苑,人緣,地院。天地人,天上地下,人在中間。
神識遙遙感應之下,華雲子四人進了那幾客棧,直接訂下了那左邊面積最大的天苑,似乎住了下來。悟虛見狀,遂帶著換了容貌的張翠露等人,在最左邊的地院住下。
這華雲子四人,謹慎得很,在院落周圍佈下了全真教一脈的禁制不說,更是幾乎連一點聲音都沒有,似乎全是用神識交流訊息。悟虛等人,自然也依樣畫葫蘆。張翠露等人,本來想讓悟虛不要出面,他們八人現身,直接去找這四人的麻煩。但悟虛考慮到此刻仍在揚州府內,便還是觀望一陣再說。他們這四人,既然沒有留在城主府,而是投住在客棧,便不會留在此處,等他們出了揚州府再動手不遲。
那中間的人緣別院,卻是沒人入住。是以,日落西山之後,這客棧的後院,一片寂靜。沒有人語聲,沒有鳥叫蟲鳴,也沒有前堂小兒端茶送水這般的叨擾。夜深沉,還飄著細雨,沒有一絲星月光。悟虛等人,還有華雲子等人,都沒有點燈。如此一來,整個後院,都是靜悄悄的,昏暗暗的。只有天苑地院門外分別掛著的兩個氣死風紙糊燈籠,微微晃悠著,散發出黯淡的紅光。
偶爾,大街上,還傳來軍馬嘈雜聲。似乎這揚州府城內,還有許多的不太平不安穩,還有許多的漏網妖修,還有許多的妖人餘孽。只是隔得很遠,聽得甚是隱約,若是熟睡了,便只當作如今這兵荒馬亂的夢境一般。
天苑之中,荷花池上的涼亭裡,有一個青石圓桌,全真教四名弟子,圍著圓桌,分別據東西南北四個方位而坐。他們,在石凳之上,任斜風冷雨,一動不動,一語不發,宛如石刻的一般。一隻夜燕,振動雙翅,想要入涼亭避雨,卻受到無端驚嚇,驚叫了一聲,拼命折轉,朝著那夜色飛去。
坐在南面的那名道士,似乎再也忍不住了,忽地開口說道,“師兄,難道今夜我等真要在此枯坐一晚不成?”
赤明天書出世,浩然峰真正開啟,那青冥銅棺也相繼出現,引得眾修士一場大戰。最後,那天外天掩月宗妙影仙子陸妙影,還有那極富傳奇色彩的黑龍使文天祥,生死不知,銅棺也是下落不明。此後,各方修士紛紛入雲海之下尋寶。其間,這四人潛行數日,和幾名妖修偶遇,發生衝突,打鬥之下,竟然不自不覺落入了人世間。據說,廬山至人世間,除了廬山三疊泉附近之外,還有一兩處隱秘通道,只有一些真靈大修士才能開啟。而此處,竟然又發現一條密道,而且無需真靈大修士開啟,甚至也無需真人修士開啟,普通凡塵修士也能通行。這其中的價值,難以估計,難以細說,要是稟報上去,絕對是大功一件。四人發現這個結果,頓時欣喜若狂,痛下殺手,滅了那幾名妖修之後,又發現了悟虛,正要一鼓作氣,殺人滅口,卻猛地發現悟虛乃是真人修為。四人,這才收手,也不像往日那般,搬出廬山清靜峰的名頭來,只是由領頭的華雲子出面,含糊過去,又裝作衝撞了真人修士的誠惶誠恐,急急西飛而去。
但沒過多久,那華雲子等人便發現悟虛居然在後面暗中一路跟蹤自己四人。要知道,華雲子雖然不過凡塵九層修為,而悟虛已經是真人修士,又遁入了法界虛空,但華雲子為人極其心細,一從那條通道來到人世間,便在出手滅殺那些妖修之際,暗中佈下須彌幻陣,同時又在陣中撒下不少秘製的妖屍散。須彌幻陣,納須彌於芥子,將那通道完全藏了起來;妖屍散,則全真教專門用來驅除妖獸的丹藥,以妖獸屍體為主材料煉製而成,無色無味,但是妖獸對此卻是極為敏感,沒有開啟靈智的,聞知喪膽,觸之腐身,便是妖修,吸入體內之後,大大有害。
這妖屍散,撒得巧,正是華雲子四人聯手殺那幾名妖修之時。不但些許氣味,飄散過來,沾染到悟虛身上,而且還令悟虛一絲察覺都沒有,有些莫名的淡淡地異樣,悟虛還以為是沾染了那幾名妖修臨死之時怨氣,又或者自己正在思索信願與生死方面的問題,心緒如此。
作為全真教弟子,對這妖屍散,自有辨別的手段。這四人,飛了沒多久,便發現了身後有一絲妖屍散氣味,但無論如何神識暗中探查,都發現不了敵人的蹤跡。由此,四人斷定是在場的悟虛這個真人修士在暗中跟蹤。
之後,妖屍散的氣味越來越淡,直至完全消失,全力飛行的四人,心也全都沉到了谷底。完全失去了對一個不懷好意的真人修士的感應,這意味著危險又增加了不少,而且隨時都有可能發生。
幸好,沒過多久便到了揚州府附近。他們四人如此拼命疾飛,縱然是雲端之上的高空,其聲勢也顯得有些驚世駭俗,立刻便有真人修士神識過來相詢。華雲子,一見此人也是道門中人,當機立斷,立刻與這名真人修士搭上話,帶著三名師弟,隨其進入揚州府。
此刻,鎮守揚州府的大將,正是李文忠。還有兩名真人修士坐鎮,一名叫做李志明的儒門真人修士,號明鏡真人,一名則是來自正一教的陶太玄,號玄衣真人。帶著華雲子入城的,正是玄衣真人陶太玄。此人,家境殷實,早年拜在正一教天機子座下弟子,後因族中獨子身份,還俗回家,打理俗務。本以為道業就此荒廢,卻不料陶太玄在紅塵俗世一番歷練,悟通了“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的道理,將那正一教偏門的世機訣修煉到化境,閉關數十年,竟然一舉晉升為真人修士。後,朱元璋興兵起義,據應天府而望四方,天機子耗損壽元推衍,洞察一絲天機,遂命陶太玄再度還俗下山,輔佐朱元璋。
同為道門中人,那華雲子四人和陶太玄,之前也曾有過蒙面,此刻再度相遇,自然也認出了對方。雖說全真教與正一教,一南一北,多年明爭暗鬥,但總是同尊三清祖師爺,何況宗門如今又都在廬山清靜峰和諧共處。當下,陶太玄,便盛情相邀,要在城主府設宴款待。華雲子等人,擔心夜長夢多,露了馬腳,只跟著走了一遭,略微敷衍了一下,便推說另有要事,婉謝了夜宴。
四人,住進瑞福樓之後,立刻發出秘訊,聯絡上了留在人世間的三位師伯。這三位師伯,皆是真人修士,道行高深,接到宗門弟子的緊急求援,最遲不過一個時辰,便會趕來。至此,四人方才舒了一口氣。
修道之人,不喜群居,尤其是夜深人靜之時,更是希望獨處的隨意和方便,但華雲子卻依然決定四人圍坐在開闊的荷花池上,以防不測。那坐在南面的道士,號泊雲,性子最冷,行事最是放、蕩不羈,先是在城主府一番和那李文忠、李志明、陶太玄一番應酬,進了客棧,又被叫到一起,雖然都是同門師兄弟,個個又閉眼靜氣,但實則和俗人之間大眼瞪小眼沒什麼區別。如今,宗門強援馬上就到,這泊雲自忖四人聯手,便是真人修士也可應付一些時間,便忍不住開口吐聲。
他也不是魯莽之人。他心知肚明,那暗中跟蹤之人,多半便在附近。但還是如此說話嗆聲,作勢欲回,卻是虛虛實實之舉。對方若是疑心有詐,那麼也正好拖延了時間;對方要麼忍耐不住,現身動手,那麼己方便與之纏鬥,待三位師伯趕來,來個甕中捉鱉。
同門修行之人,因為功法的緣故,心意本就相通,何況這四人,同屬雲字輩,多次聯手行事。泊雲此話一出,東西方向的兩名道士,緩緩睜開了眼睛,把目光投向了北面的華雲子。
青色氣漩,從華雲子頭頂嫋嫋升起,如鶴舞龍翔,若有淡淡藥香四溢。其餘三名道士,皆露出一絲羨慕之色。四人之中,唯有華雲子是真靈大修士的親傳弟子,得授青冥玄功。此刻,華雲子頭頂之相,便是那青冥玄功臻至大成之兆。
“青冥如華,九轉似丹。華雲師兄,玄功大成,晉升真人,指日可待。”坐在東面那名道士,眼中一亮,手中拂塵微微一掃,輕聲笑道。
華雲子,依舊閉著雙眼,面容也籠罩在一層青霧之中,恍恍惚惚看不真切,望之真如神仙之流。只有一個清邁的聲音,莫名響起,“青冥玄功,本是三清道祖傳下的無上功法,最是仁慈,處處講的是無為。想不到,今日迫不得已,連殺數名妖修,卻是無意中破了殺戮心魔,真真是機緣湊巧,一啄一定皆是天數。”他聲音不急不緩,不高不低,在夜空中,隨風隨雨,深得道家清靜無為之妙,宛如天籟一般。
他的聲音,也傳到了悟虛等人的耳裡。張翠露等人,如今算是真正掌控了九葉青蓮燈,一有空,便在燈內修行。悟虛,一人,打坐在法界道場空空蕩蕩的天源寺中,一樽香爐煙幾許,雙掌合印無相分。
這寥寥數語,是一種挑釁。打從他們從城主府出來,又大搖大擺地住進這天苑之中,便是一種傲慢的挑釁。
悟虛,張翠露等八人,不約而同,現身而出。地院之中,雖沒有清幽的荷花池,但還有花,還有樹,還有香。悟虛等人,在樹下,花前,香中,肅然而立。
便在此時,前方忽然一陣喧囂!有人深夜住進了中間的人緣客別院。人不少,動靜也不小,帶著許多東西,搬動起來,砰砰地直響。一盞盞彩燈,被點亮。那燈光,隨著一股子胭脂味兒,四散開來,紅紅的,香香的。
“公子!”“公子!“。。。。。。。鶯鶯嬌喚聲,如喜鵲枝頭喳喳叫,響個不停,透著歡快。
酒罈開了,是老酒!醇厚無比,令夜雨也發酵。
燈紅,雨細,香飄飄。
這瑞福樓的後院,頓時熱鬧了起來。
不一會兒,兩份請柬,由店小二,分別送到了天苑和地院。灑金紅貼,一列行書,四個字,“邀君一醉“;落款,無。
悟虛拿著這請柬,看了又看。筆力雖然雄厚老道,但靈氣全無。只是這時間,是不是來得太巧了點?
正思量著,隔壁的人緣別院,又有一箇中年男子的嗓音響起,“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有些渾厚,有些低沉,有些內斂,又有些灑脫,別有一番風流和不羈。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華雲子的聲音緩緩飄起,帶著荷花的清香。他們四人仍在天苑荷花池,卻是由華雲子誦詩回應。故人,故人,似乎隱隱有所問。
人緣別院,那中年男子,一身長袍,散坐在花叢草地之上,笑而不語,自斟自飲。
一陣安靜,似乎在等著地院這邊悟虛等人的說話。
悟虛曬然而笑,對著張翠露等人搖搖頭,示意不必理會。哪知,程松忽然飛了起來!他顯出日宮天子法相,左手掌上光華流轉如蓮花盛開,右手持劍電光疾閃,頭頂日輪,放射出灼灼金光!從地院飛向天苑,宛如旭日從黑夜中升起。
陸平山、趙秋鶴,合掌結印,如怒目金剛,隨即飛去。
畢瀾瀾,亦飛起,顯帝釋天之法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