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若月這一番舞劍,動靜不小。一名真人級別的妖修,早已在一旁,待張若月見悟虛以指作筆,在崖壁上寫完題跋,浩然正氣漸漸收斂之時,便飛上前來。
張若月,取出悠遊令,對著這名妖修晃了晃,朗聲說道,“我二人遊歷至此,見山下冤氣無邊,方知人妖悲劇,慘絕寰宇,是以不平則鳴,以浩然劍氣,留影于山崖。還望道友體察天道迴圈,人妖一視同仁,大海小島,永享安寧。”說完,便飛空而去。
那妖修,雙目精光一閃,心中暗道,“好大的口氣!”張口輕喝,“道友留步!”正要飛身追去,卻見悟虛擋在了面前。
悟虛手持悠遊令,笑眯眯地望著這名妖修,“我等持有此令牌,來去自如,道友難道要強留?”
那妖修,看著悟虛掌心流淌著的濛濛深綠光華,心中一驚,頓時便知道眼前這名其貌不揚、肩負鐵劍的中年男子,還有先前那名年輕女子,竟然是名真人修士,手中持有的竟然是最高等級的悠遊令。他這一遲疑,悟虛便旋身而去。
桃花島上所有人與妖,都被驚動了。他們正要朝著安期山湧來,卻看到,一個風姿綽綽的仙子,在上空一團乳白色的雲氣中,疾飛而去,藍天白雲間。
悟虛不想搶了風頭,笑望著安期山頂那面色悻悻的妖修,漸漸隱於虛空,悄無聲息地從島上紛紛焚香跪拜的人們頭上,飛遠了去。
飛出桃花島,飛到人眼難視的高空後,張若月將速度降了下來,問悟虛是否要去普陀島觀音菩薩道場參拜一二。悟虛沉思片刻,點點頭,便帶著張若月,朝著普陀島方向飛去。
桃花島與普陀島,相隔不遠。悟虛念頭一起,徐徐飛了不過一聲“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靈感觀世音菩薩”,那“寶陀觀音寺”金匾,便清晰地映入眼簾。入了寺中,悟虛引著張若月先到大雄寶殿,在世尊之像前參拜之後,行至殿後的觀音菩薩座前,再參拜,然後在寺中遍遊一圈,隨即退出。
寺中僧人,見悟虛在大雄寶殿,佈施甚多功德,便極力挽留,請悟虛二人去廂房用茶。悟虛搖搖頭,“之前,在下也曾來過貴寺,當時雜草叢生,佛像蒙塵,今日見菩薩琉璃金身,心中不勝歡喜。唯在參拜之時,見其座下,還有些許細微不足。海上溼氣重,所捐金銀之物,還望各位師傅善加利用,勤加繕護。”
“阿彌陀佛,施主一片向佛之心,佛祖菩薩悉知悉見。”那一直陪著悟虛和張若月在寺中游覽的僧人,隨即合掌唱誦道。
悟虛也合掌,朝著幾位師傅行禮。卻聽見張若月問道,“寺中一片金碧輝煌,諸位師傅功勞不小。只不過須得提防香燭火苗,盜賊窺覬。”
另一人,隨即笑答道,“我等卻不敢貪這份功德。龍元一年,龍王三太子下令,撥款遣人,修繕本寺,金身重塑之日,竟親臨本寺,盛重參拜之。平時,又派有士卒,在島上寺周巡邏守護。”
原來是龍王三太子,做下這份功德。悟虛點點頭,再次朝著這幾位師傅一行禮,遂與張若月出了寺去。
二人,緩步在平整的石道上走著,默默無言。直到過了一個小湖,走進一片樹林裡,張若月方才說道,“我聽師尊說,真正的供奉佈施,金銀之物,是難以入流的。為何大師你,還如此行事?”見悟虛不語,過了一會兒,復又說道,“龍王三太子,身為妖族,卻如此禮遇佛門,難道,陰罡峰和蓮法峰暗中有所聯絡?或者說他與蓮法峰暗中有所聯絡?”
這個問題,悟虛倒不好不回答。悟虛,停下腳步,說道,“龍王三太子,是想君臨天下,真正的君臨天下。所以他要得到人族的認可。而要得到人族的認可,光憑真龍天子這樣的傳聞是不行的,還需透過佛門無相分這樣的思想學說,來消弭人族對於他妖族身份的偏見和隔閡。”
張若月冷笑了一聲,不再多言。悟虛心中有事,也懶得向其再做解釋。兩人再次沉默地沿著山林石路走著,頗有點漫無目的的意味。
這時候,一隊士卒出現在前方。領頭的是一個妖修,其身後跟著的,有妖也有人,加上他,總共七八個。妖是腥氣浪浪,紅毛綠眼,人嘛凶神惡煞,披頭散髮。他們,很快便發現了悟虛和張如月,蹦蹦跳跳,嘰嘰喳喳地圍了過來,看上去沒個正形,惹人生厭。
張若月正要出手,卻被悟虛止住了。悟虛笑吟吟地取出悠遊令,“阿彌陀佛,諸位是大王派來巡山的麼?”那領頭的妖修,一見悠遊令,當即止住手下的喧譁,帶著他們納頭便拜,“不知前輩駕臨,還望恕罪。”
悟虛一抬手,將他們虛扶起來,又問了幾句。原來,這裡屬於島上後山,被劃歸於島上僧侶修行之地,閒人謝絕入內。悟虛含笑看了張若月一眼,揮揮手,命那妖修帶著屬下離去。
張若月還是出手了,她一手揚起,帶起香風一陣,驅散了空中的腥氣臭味。算是一種女孩子特有的含蓄抗議和無聲駁斥。
悟虛凝望著遠方,沉默了一會兒,意興缺缺地說道,“既然前方是島上僧侶修行之地,我們還是不要再往前了。”說罷,折身高飛,瞬間出了普陀島。
日中時候,太陽在天空中亙古不變地釋放著光和熱,碧空深遠,七彩雲呈,張若月一身乳白浩然正氣,悟虛身影隱約,手腕佛珠散發的寂滅之氣,灰濛濛一片。兩人一邊徐徐飛著,一邊望著下方。大海上,碧波盪漾,許許多多的船隻,都好像孩童時候的紙船一般,統統是那麼小,那麼單薄,似乎天上的悟虛和張若月隨便伸出一根手指頭,便可以將它們一一撥弄翻去。
張若月,忽然沉墜下去,朝著一個小點飛去。悟虛愣了愣,跟了沉墜下去,跟著飛了過去。
這是一艘難民船。幾百號人擠在一起,亂糟糟的,臭烘烘的。兇狠的打罵聲,猥褻的淫笑聲,悽慘的哀號,哽咽的啜泣,從四面八方傳來。
張若月扮作的田守正渾身帶著煞氣,悟虛隨其降落在甲板上,無論男女老少,全都悉悉索索地往後縮,立刻空出一大片地方來。船艙頂層隨即有兩名修士飛了出來,一人一妖,那人族修士一襲青衫,手持一把羽扇,帶著幾分書生意氣,那妖修,身材矮小,四肢卻顯得很長,身後一個龜殼在綠袍下隱約可見。這兩名修士的修為,都在真人以下,一個凡塵八層,一個凡塵七層。他們落定之後,一打量,便知道遇到了前輩,急忙行禮問好。
悟虛取出悠遊令,自稱宋熊,隨口問了幾句。那二人見悠遊令,又是一驚,對於悟虛的提問無不恭敬地一一作答。這艘歸蓬號,本是一艘專事海上貿易的商船,一月內總要在東瀛和舟山、崇明之間往返幾趟。如今,東海龍宮勢力逐漸北上,中原戰火紛飛,不少人為了出海避禍,不惜傾家蕩產,賣兒賣女。是以,這歸蓬號,便間或也做起了這送人出海的買賣。這些倒是實情,悟虛和張若月,神識掃過船上一些人的識海,與他們二人所說的毫無差池。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為何,爾等卻縱容手下,肆意欺凌這些人?”張若月忽然問道,同時一股浩然正氣瀰漫開來,警告的意味非常濃厚。方才數名言行不端的護船修士,吃消不住,紛紛跪倒在甲板上。
“浩然正氣!”那兩名修士,不由齊齊出聲驚呼起來。他們二人,暗中對視了一眼。這股儒門浩然正氣,是做不了假的,非人族儒門修士不能釋放。前日,宗主傳下令訊,言道天外天浩然峰派下大批儒門修士,至人世間各處,弘揚正氣,要全宗上下暗中予以配合,必要時候稟告上去,予以結納。
“兩位前輩,浩然正氣,令我等高山仰止。還請移步船艙小閣,容我等細細稟奏。”那名人族修士,態度更加謙卑恭敬。悟虛正想從這二人口中探知一些事情,便拉著張若月,隨其上了那船艙頂樓。
那名人族修士,見張若月一直面色不善,便斟酌著說道,“這位前輩有所不知,東海龍宮治下,人妖一視同仁,再無昔日暴元三六九等之分。只不過此次船上的這些人,平素在中原大陸生活慣了,還是生平第一次離家出海,生平第一次見到這麼多未曾化形的妖族,心中憂愁畏懼在所難免。”
“是是。”旁邊那名烏龜妖修,連連點頭,“我妖族平時也一向散漫慣了,不拘禮儀,行事率性孟浪。初次接觸,世人難免排斥牴觸,難免不安和惶恐。”
他們二人這番話,貌似有些道理。悟虛本想開口駁斥,見張若月在那裡若有所思,便打消了念頭,以免又惹得她突然大動干戈起來。
悟虛便改口,問他們的來歷,此次這歸蓬號駛向何方?他們自稱羅帆和拓裡捷,都是來自蓬萊島的散修。因為眼下,舟山一帶的島嶼,已經不再接受外人,此次卻是要將這些人送往東瀛扶桑。
“想不到一場浩劫,我堂堂中華兒女,卻要流落到東瀛扶桑!”張若月,飲了一杯紅紅的果酒,拍窗而嘆。只聽嘎吱一聲,窗欄裂出一條深縫,一直延伸到樓板上。
悟虛舉起精巧銀質酒壺,給張若月座前空杯復又斟滿,示意其稍安勿躁。
那羅帆,見狀,急忙笑臉說道,“前輩息怒,天地浩劫,人力難以抗衡。說起那東瀛扶桑,雖然是海外小小化外之地,但自從京都神宮宮主借了東海龍宮三萬妖軍,一夜之間收伏大小藩主之後,便大力革新,廣納人才,我泱泱上國子民,但凡有一技之長,去了那裡,都是很受歡迎的,斷不會受那奴役苦。”
悟虛默然,遙望著東方海天一線,緩緩飲下杯中紅紅果酒,慢慢問道,“此去東瀛扶桑還須多少時日?”
那身負龜殼的拓裡捷,眼珠一轉,拱手答道,“船底有一小小的闢水陣法,由此至東瀛扶桑,正常情況,不出三日即可。若是前輩有要事,在下命小的們日夜驅動陣法,明天夜裡,便可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