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的一個黃昏,東海之濱,一箇中年人坐在一個靠海的酒樓,一邊喝著淡紅的楊梅酒,一邊望著遠方海面上粼粼波光。夕陽下,陸續歸來的漁船,緩緩靠岸,然後伴隨著喧鬧聲和海腥味,一籮筐一籮筐的魚蝦蟹鰻,被倒在碼頭上,活蹦亂跳。
這中年人,雖然容顏比較老態,但是一雙眼睛,卻彷彿小孩子一般,四處張望著。此刻,正學著旁人,用手指著酒樓小兒抬回來的一筐海鮮,裝模作樣,比劃著說道,“來一條魷魚,兩隻海蟹,一斤白對蝦。”說完,抿了抿嘴,似乎迫不及待要大快朵頤。
待菜上齊之後,這中年人又叫了一壺楊梅酒。一會兒風捲殘雲,便吃得酩酊大醉。踉踉蹌蹌出了酒樓,來到海邊,迎著風,靠在欄杆上,對著黑乎乎的大海就是一陣嘔吐。隨後,東倒西歪地亂晃,見對面走過來幾個水手模樣的漢子,便上前抓住一個人的衣袖,嚷道,“船家,普陀山怎麼走,多少銀兩?”
那幾個想必經常是看多了這樣醉酒之人,嘻嘻哈哈地衝著悟虛指指點點,用土話在那裡嘰裡呱啦一陣說笑,便將這胡言亂語的中年人推開。
這中年人,一陣搖晃,又伸手抓另外一撥行人。
如是這般,反反覆覆。最後有幾人,頗為不耐,便當這中年人是瘋子一般,或者是來碰瓷的,索性將其推倒在地,揚長而去。
這中年男子,正是悟虛。
當日,悟虛與趙彤共演天魔舞,接著又與劉伯溫、玄機子暗中結盟之後,便與趙彤話別,離開滁州,日夜兼程趕到了東海之濱的舟山,打算渡海前往普陀山。到了臨海之時,想到明日便要渡海登島,拜謁觀世音菩薩道場,自己卻於趙彤處破了今生的色戒,忐忑彷徨不已。是以才有了剛才撒酒瘋的舉措。
旁邊一名擺攤賣海螺的老人,見悟虛順勢倒在了地上,一動不動,怕鬧出人命,端了一碗清水,走過來,澆在這悟虛的臉上。哪知悟虛,忽然睜開雙眼,直勾勾地望著這老人,嚇得那老人咣啷一聲,將瓷碗掉在地上,跑到自己攤位那盞油燈前,方才站住,指著滿滿爬起來的中年男子說道,“你這後生,好不曉事,大半夜的裝什麼死?!”
悟虛站在那裡,尷尬地嘿嘿笑道,“我本來就沒死,只不過喝醉了。虧老伯你一把年紀,見多識廣,還給嚇著了。”
那老人,低聲咕隆了幾句,揮揮手,示意悟虛快走。
悟虛此刻,雖然喝醉了,步履蹣跚,腦子裡也亂糟糟的,但有些事情卻看得清楚,想得明白,走到這老人身邊,取出一塊黃金,放在擺滿了海螺的攤位上,說道,“方才勞累老人家清水洗面,還打碎了一個瓷碗。這塊金子,算作報答和補償吧。”
老人眯著眼,說道,“這塊金子太貴重了,你還是賠我一個瓷碗吧。”
悟虛,也是閒得蛋疼,一屁股坐在老人對面的地上,單手輕輕過攤位,拿起一個海螺,放到嘴邊,吹出一陣嗚嗚聲之後,方才放下,“莫說是一個瓷碗,便是老人家你攤位上所有的海螺,這塊金子,怕也是買得吧?”
老人睜開眼,把方才被悟虛用嘴吹過的海螺拿到懷裡,抖抖嗦嗦地用衣袖仔細擦了擦,說道,“你這後生,有幾個臭錢便了不起?老朽現在盛水的瓷碗因你碎了,要你賠個瓷碗,你辦得到麼?”
此刻,天色已晚,賣瓷碗的店鋪早已關門。悟虛不由一皺眉,習慣性地摸了摸頭,半響,渾身一陣摸索,掏出一個羊脂玉瓶,說道,“不單是瓷碗,這個也能盛水。還比瓷碗好。”
那老人,接過羊脂玉瓶,然後顫顫巍巍地,從身後端出一個銅盆,裡面盛滿了清水,一邊用玉瓶舀,一邊說道,“老朽且看看。”
這羊脂玉瓶,灌滿水之後,被老人拿在手上,三息之後,便有道道龜裂細紋出現。
又過了數息,在悟虛睜得老大的雙眼面前,悟虛從須彌戒中拿出來的盛放丹藥的羊脂玉瓶,一聲脆響,碎成無數小塊,掉進銅盆,一個水花都沒有。
悟虛差點就站了起來,渾身暗運靈力,瞬間逼出酒毒;卻見那老人,依舊是顫顫巍巍地,用抹布將碎片和水跡,從攤位掃落,低聲說道,“還以為是什麼好東西呢?原來也不過如此。”
悟虛放出神識,眼前的老人,毫無異樣,心中驚奇不已,知道遇上了高人,盯著對面看了許久,指著那盆水說道,“小僧口渴,可否再喝點清水?”
老人難得的笑了笑,“你這後生,粗言穢語,長髮及腰,喝酒吃肉,還裝什麼出家之人。也罷,你既然酒醉口渴,便拿碗來盛吧。”
悟虛笑道,“喝水還用什麼碗?!”一邊神識入曼陀羅法界,端坐持印,便見其肉身前,有一個佛首浮現,微微張嘴。
那老人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只是微笑看著身邊盛水的銅盤。
那佛首張嘴,吸了三次,銅盤之中的清水,波瀾不驚;悟虛大喝一聲,直接伸出右手,探向銅盤,打算用掌心舀出些許清水。哪知,這銅盆看似盡在咫尺,卻怎麼也夠不著。就算眼中看著右手已經伸入銅盤,感覺上卻是空無一物。
悟虛當機立斷抽回右手,同時用碧海珠暗中凝結出水滴,顯化在掌心,一邊送至嘴唇,一邊說道,“如此甘甜的清水!”說完之後,嘴巴正要將掌心水滴吸入,卻見掌心空空如也,碧海珠顯化的水滴,不知道哪裡去了。連著法界中的碧海珠,似乎也失去了感應。
一個若有若無地聲音在空中響起,“醉酒要清水,破戒求佛法,苦海渡迷津,普陀無道場。”
悟虛猛地一抬頭,對面的老人已經消失不見,那攤位也彷彿從沒出現過一般。只有先前被悟虛拿起來,放到嘴邊吹過的海螺,還在地上,一動不動。
方才那幾句似歌非歌,似偈非偈的話,不停地在耳邊迴盪。望著夜空,一陣出神之後,悟虛拾起海螺,觸手微涼,通體白色,放到嘴邊,輕輕送氣,響起的嗚嗚聲,略帶荒涼,使人有置身大海,漂浮不定之感。
這個神秘的老人是誰?似乎也是佛門修士。
自己此次東來,確實是來普陀島求佛法的,聽其隱隱點出的話語,似乎早已料到,甚至專門在此等著自己;但若是自己不走到海邊,以酒裝醉,又倒在那處地上,自己根本不會與之相遇;而且若真是算到自己前來,專門等著自己,又為何突然消失不見?。。
就這樣翻來覆去的盤算著,悟虛回到了住處,百思不得其解,又擔心先前失去感應的碧海珠,便打好坐,神識化體,進入曼陀羅法界。卻見法界佛堂佛龕之前,根本看不到碧海珠,心中咯噔一下,“不好,這碧海珠被那老頭,不知道用什麼戲法給順了去?”
這碧海珠,自從出妙法峰之後,是自己少有的隨身之物。原本是花蓮妙法宗妙音長老煉製的法器,後來逐出悟虛之時,將其送給了悟虛,被悟虛在曼陀羅法界一番細心煉製,滴血認主,後來更是在法界東海觀音壁畫中日夜溫養,更是威力大增,可以幻化出星海蓮花陣。
悟虛此刻一旦丟失,心中不覺又積分焦急,便照著花蓮妙法宗的法門,心中默默探查,好半響,方才面露狐疑之色,站起身來,一邊繞著佛堂四處檢視,一邊喃喃自語道,“怪了,方才用一番施法探尋,碧海珠似乎已在千里之外,難以定位和操控,可為什麼我心中又直覺得它就在這法界佛堂之中呢?”
一圈走下來,一無所獲,悟虛失望地環顧四周,卻猛然發現,左側壁畫之中,那端坐在蓮花寶座之上的觀音大士,其持淨瓶之手上似乎多了一圈紫色手鍊,悟虛湊上前細看,分明便是自己的碧海珠,繞成四匝,掛在了壁畫之中的觀音大士手上。
悟虛望著壁畫上中的觀音大士,那觀音大士似乎嘴唇含笑,正看著自己。猛地一驚,後退幾步,悟虛急忙合掌恭敬道,“今晚,莫非是菩薩顯靈。”低著頭,等了半天,卻是毫無聲息,悟虛再次抬頭,望向壁畫,卻見觀音大士,妙相莊嚴,手上哪有什麼碧海珠。
悟虛沉默無語,合掌一拜,想了想,顯化出一個香案,置於左側壁畫之前,將那個海螺攝入法界,將其供奉於香案之上。
第二天一早,悟虛特意沐浴了一番,換上一襲素色長衫,在碼頭尋了一個船家,便向著普陀島而去。
那船家得了銀兩,倒也賣力,數十里海路,半個時辰便將悟虛送到了普陀島邊上。悟虛道過謝,走在船與岸邊之間的滑板,那船家忽然說道,“客官,須得半個時辰之後回來,不然恐誤了船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