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了,均是默然無言,有的人臉上現出慚惶之色。白衣雪心想:“國難思良將。偏偏像岳飛、岳雲、張憲這樣善於帶兵打仗的將領,卻被當作賣國賊給害死了。”
史浩高聲說道:“不錯。我漢人不要說以一敵一,若能以十敵一,金賊也不至猖狂如斯。”眾人聽了,紛紛附和,有的破口大罵金人殘暴兇惡,有的喟然感嘆漢人怯弱膽小,一時之間,酒席上大夥兒七嘴八舌的,人言嘖嘖。
待得眾人的聲音和情緒稍作平息,史浩朗聲道:“中土隔絕,神京淪陷,想來中原之地決無英雄豪傑,倘若有的話,何不奮然而起,一舉滅了金人?”眾人聽了,紛紛大聲叫好,酒醪刺激之下,人人面色潮紅,更顯得慷慨激昂,熱血沸騰,個個都恨不得立即上馬殺敵、為國捐軀。
白衣雪默然不語,心中卻大大不以為然:“就連皇帝、文武大臣和士兵,見了金人也都望風而逃,一味退避,你叫老百姓如何去和金人拼命?那不就是送命嗎?”
史浩瞧了一眼趙瑋,大聲道:“秦檜在世之時,曾力主‘南人歸南,北人歸北’之策,一心只知媾和求安,毫無進取之意。他在朝中更是結黨營私,凡有志北伐的文武官員,無不被他視為異己,一律加以傾軋,以致北伐難舉,王業偏安。”
曾覿眼角溼潤,說道:“不錯,自古漢胡不兩立。秦檜專權誤國,安雌守弱,這才使得中原的大好河山,盡歸別姓,此賊殊為可惡可恨!”趙瑋凝眉不語。
龍大淵站起身來,道:“說得好!此等奸佞弄權之人,只有食其肉、飲其血、啃其骨、寢其皮,方能解我等心頭之恨!”
席間眾人無不憤慨不已,紛紛大罵秦檜。白衣雪心下一片茫然:“秦檜死去不過五六年,如今將戰敗的責任,全部推卸於他,好像都是他一個人的過錯,大夥兒倒也會推得個乾乾淨淨。”
好不容易等到眾人的情緒有所平復,史浩道:“今完顏亮豺狐之心,天下皆知,對我大宋早有犯意,再想媾和避戰,已是幾無可能,惟有積極整頓防務,與之血戰到底,方是正途。”
餘人紛紛附和道:“史教授所言極是。”
史浩向著趙瑋說道:“建王,今我大宋皇帝恩被四方,威服海內,自北方歸來之人,是絡繹不絕,陛下仁慈寬厚,對他們多有錄用,乃至委以重任。然而眼下局勢混沌不清,難保其中沒有心懷異心之人,即便沒有異心,這些來投順的人,也多是貪生怕死、膽小無能之輩。依老拙之見,這些歸正人大可遣返回去,倘若他們真有忠君報國之心,真有本事,不妨回去後,與金人拼個你死我活,方是真英雄,真豪傑。”
史浩一番慷慨陳詞,趙瑋正自沉吟不語,白衣雪卻是再也按捺不住,站起身來,高聲說道:“教授此言差矣!”眾人皆是一驚,數十雙眼睛齊刷刷向他看來。
楊草連使眼色,叫道:“兄弟!”史浩德隆望尊,就連趙瑋對他也是極為仰敬,自他到建王府中擔任教授兼直講官以來,平日裡更是言聽計從,忽見白衣雪出言頂撞史浩,趕緊從旁制止。
史浩艴然不悅,道:“哦?老拙的話如何不對了?還請小兄弟不吝賜教。”
白衣雪道:“不敢。教授這番評價北歸之人,不免有武斷之嫌,有失公允。他們中的多數,不過是普通的老百姓,不堪金人的盤剝欺壓,做了外族的奴隸,這才不得不舉家、舉族背井離鄉,一路南遷。途中餓死的、病死的,又不知有多少人。他們何以如此?老百姓們圖的是過上一個安穩的日子,不想再受戰亂之苦罷了。如若朝廷再將他們趕回北方,豈不是叫他們去送死?至於那些歸來的文武官員,既是不遠千里前來投順,只要誠心相待,因材而用,又怕他們起什麼異心?”
他一番話侃侃而談,說得趙瑋凝眉不語,座中亦不乏暗自點頭稱許之人。楊草見他直言頂撞史浩,不由吃了一驚,一把挽住白衣雪的胳膊,說道:“兄弟,你喝高了……”
史浩鐵青著臉,心下惱怒不已:“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不過是因護駕有功,而受建王的邀請,卻不想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膽敢在此胡言亂語。”但他終是礙於趙瑋的情面和自己的身份,鼻中重重“哼”的一聲,冷冷地道:“老拙聽說小兄弟也自北方而來?”
白衣雪挺起胸膛,大聲道:“不錯。”
就在此時,座中一名彪軀漢子站起身子,來到史浩的身邊,附耳低語了數句。史浩聽完,雙眼乜斜,冷笑道:“你是歲寒山莊胡忘歸的弟子?”
白衣雪瞧了一眼那名彪軀大漢,卻是不識,轉念一想,座中皆是趙瑋的親信,其中亦有不少的武官,自己的師承來歷,多半他們與楊草平日交談之時,有所得知,當下也不以為意,說道:“正是。”
史浩“嘿”的一聲,說道:“那就是了!胡忘歸,忘歸……忘歸……弭忘歸正,這個名字取得倒好,好得很哪。敢情小兄弟一番陳詞,不過是為了替你淪於外邦的師父開脫,當真是可笑之至。”說罷哈哈大笑,席間便有人跟著一起鬨笑起來。
白衣雪臉色一變,正待發作,身旁的楊草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暗暗用力一握。白衣雪知他用意,當下強忍著怒意,說道:“正因我是從北方而來,瞭解北方遺民的處境,這才為他們說上幾句公道話。”他年輕氣盛,強抑盛怒之下,雙手忍不住微微發顫。楊草緊緊握住不放。
史浩臉色一沉,冷笑道:“老拙先前就說過,中原決無豪傑之士,不敢去和金人拼個你死我活,尊師便是明證。今日一見,果然只會逞口舌之利。”
白衣雪熱血上湧,大聲道:“教授難道是叫這些遺民們,個個赤手空拳,去和金人拼命嗎?”
史浩冷冷地道:“金人殘暴如虎,他們為何都逆來順受,不去反抗?凡是有血性的華夏子弟,都當奮起反抗,視死如歸。像尊師這般的習武之士,更當奮力殺賊,以死報國。”
白衣雪雖酒意上湧,但心下一片澄明,微微搖頭,朗聲說道:“史教授,以高義責人,何其玄乎?以大德謫人,又何其易哉?要問他們為什麼不去反抗,蓋因金人殘暴如虎,兇惡似豺。我大宋養有百萬計的軍隊,尚須避其鋒芒,反而要這些手無寸鐵的老百姓,人人都去與金賊以命相搏,捐軀殉國?豈不是枉送了他們的性命?‘躬自厚,而薄責於人也。’教授生如此苛責,恕我實難苟同。”
楊草聽了大驚失色,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喝道:“兄弟,說你平日裡不能飲酒,你今日一高興,偏偏喝得多了……”一邊挽住白衣雪,一邊向著趙瑋說道:“建王,白兄弟喝得醉了,有些胡言亂語,我帶他先走一步……告罪了!”說著連拉帶拽,拖著白衣雪急急忙忙離了建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