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雪不敢有絲毫隱瞞,當下將韋太后送他金釧之事的前因後果,細細地說了。百里盡染聽罷,半晌不語,眼中露出一絲古怪的神情。白衣雪不知緣故,也不好開口相詢,當下默不作聲。
過了片刻,百里盡染輕輕地嘆了口氣,說道:“想不到你與……太后還有這般的緣份,天意,天意。唉,‘山中無曆日,寒盡不知年’,日子過得真快,熹嘉公主都……都長這麼大了……”
白衣雪奇道:“前輩也認識……熹嘉公主?”
百里盡染呵呵一笑,說道:“豈止是認識?那個時候我尚在太后身邊,伺候她老人家,熹嘉公主還在襁褓之中,老夫經常抱著她四處玩耍,她一雙烏黑烏黑的眼睛,總是滴溜溜直轉,一看就知道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說到這裡,百里盡染原本犀利的眼神,轉而變得慈柔起來。
白衣雪心中更加好奇,自忖:“原來百里前輩侍奉過太后她老人家。是了,百里前輩武藝高絕,讓他保護太后的安全,那也不足為奇。”問道:“啊?敢情她……她是前輩帶大的?”想到莫翎剎與百里盡染竟然還有這份不淺的緣份,心中不禁對百里盡染又多了幾分親近。
百里盡染抬頭瞧著屋頂入神,隔了半晌,方才黯然道:“老夫哪有那個福分,她後來……跟著太后,顛沛流離,吃了……吃了不少的苦。”語氣中大有愁苦之意。
白衣雪心中一動:“翎妹曾說過,她出生在北方,直到一歲多的時候,太后鑾駕南歸,才由她帶回了臨安。靖康之難後,太后她老人家也被擄往了金國,在那裡忍辱求全了十餘年。百里前輩說她們顛沛流離,吃了很多的苦,想她們本是養尊處優慣了,那些日子真不知是如何撐過來的,又怎是一個‘苦’字,能夠盡述的?”想起莫翎剎的一顰一笑,心頭一陣甜蜜,又是一陣酸楚。
百里盡染微笑道:“紹興十二年七月太后南歸,我隨駕扈從,時值北地盛暑,一路之上酷熱難耐,大人們都難以忍受,金人又中途反悔,滋擾不斷,然而熹嘉公主卻安安靜靜,躺在襁褓中,一點兒也不鬧騰,乖巧得很,好像知道自己要回家了,你說奇怪不奇怪?”
白衣雪笑道:“熹嘉公主自幼冰雪聰明,非常人所能及。”心下暗笑:“這位公主殿下如今長大了,與‘乖巧’二字似乎完全搭不上邊。”
百里盡染點了點頭,說道:“普安郡王和恩平郡王也都還好吧?他們可都是太后的心頭肉。當年還只是十幾歲的小孩子,如今都已長大成人,能夠替官家分憂了。”
白衣雪道:“都很好。我有一位結義的大哥……”說著心中一酸,頓了頓,又道:“正是在普安郡王的府上當差。他說普安郡王為人謙恭,禮賢下士,是一位難得的賢王。”
百里盡染拈髯而笑,連聲道:“好極,好極!”忽地面色一轉,道:“恩平郡王呢?沒有總惹太后生氣吧?”
白衣雪尋思:“看來百里前輩與太后及二位郡王,還有翎兒,都有著極深的淵源。”又想:“當初趙瑗不過是替趙構前往明慶寺祈拜,明慶寺中遇險,事先暗中伏下西域三絕行兇的,多半便是趙璩。如此來看,當是趙璩眼見東宮之位無望,竟行此險棋。”想著百里盡染與趙瑗、趙璩皆熟稔,一旦將趙璩的奸行逆舉告出來,難免令他萬分傷心,當下只將自己聽到的有關趙璩的傳聞,簡約說了,明慶寺一節,則隻字不提。
百里盡染聽罷,面色凝重,坐在那裡半晌不語。白衣雪見狀,心中頗感不安。
靜默中百里盡染忽地嘆了口氣,道:“他如此頑皮胡鬧,老夫其實也是偶所耳聞。三個孩子之中,若說最受太后寵愛的,還是這位恩平郡王,當真是視作己出,疼愛有加。唉,或許正因如此,倒讓他養成了驕奢的性子。”
白衣雪道:“晚輩聽人說,官家近來時有倦勤退位之意,要在二位郡王中選取一人,繼承大統,但他到底要選哪一位郡王,似乎還頗為躊躇。”
百里盡染眼中精光閃爍,說道:“嗯。此事雖說是官家的家事,但太子之位關係國本,亦是國事,理當慎重而行。”
白衣雪道:“前輩所言極是。”
百里盡染道:“‘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古往今來,莫不如此。唐莊宗李存勖驍勇善謀,中興大唐霸業,可謂一代明主聖君。但他稱帝之後,沉湎於酒色,無心治國,強徵暴斂,以致百姓困苦、士卒離心,不過三年的光景,大好的基業便付之東流了,自己也落得個死於非命的下場。李唐王朝的高祖、太宗、高宗、玄宗,皆是雄才大略、勤政愛民的明君聖主,更有武則天這位女中堯舜,這才得以坐享國祚二百九十年。如今我大宋偏安一隅,且不說何時能夠恢復中原大好河山,完顏亮登基後,虎視眈眈,再次南侵十之八九。官家倘若真的退位,須將千鈞重擔,託付給一位能擔大任、能成大事之人,否則……”說罷眉宇之間,浮現一片愁雲。
白衣雪吶吶地道:“完顏亮在國內荒淫殘暴,北方的老百姓是怨聲載道,他自己根基不穩,難道還執意要渡江南下,攻打大宋?”
百里盡染“嘿”的一聲,抬首向天,緩緩說道:“完顏亮素有一統天下之志,他篡位之初,餘堯弼作為賀登極使,出使金國。臨別回國之際,完顏亮將徽宗的一條玉帶交與他,請他轉交給官家。聽說後來有人問完顏亮,此乃稀世之寶,何故輕易送人?完顏亮哈哈大笑,說江南之地,日後當為我有,這不過是暫且放在外府罷了,有何捨不得?可見此人輕辱覬覦我大宋,已是日久,數年之前完顏亮將都城遷到了燕京,今年以來,更是在汴京大興土木,建造宮殿,其南侵之意,難道不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嗎?”
白衣雪嘆道:“果真如此的話,不知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又有多少人妻離子散!而這僅僅只是為了他一個人的勃勃野心。”
百里盡染面容冷峭,說道:“這也怨不得他,倘若我大宋兵強將勇,國勢強盛,完顏亮即便野心勃勃,又安敢生此覬望?”
白衣雪聞言悵然,道:“是。”
百里盡染怔怔地入了一會神,緩緩地道:“完顏亮極富野心,豈能甘心與大宋劃江而治?等到金人鐵蹄南下之日,便是我江南生靈塗炭之時。”
白衣雪驚道:“他當真會揮師南侵?”
百里盡染蹙眉道:“完顏亮篡位以來,在國內大肆屠殺宗室大臣,如今他自覺帝位穩固,沒有了後顧之憂,南侵便是早晚的事情了。”
白衣雪聞言默然。百里盡染續道:“古語云,‘天下雖安,忘戰必危。’何況我大宋現今內憂外患不止,比之唐莊宗李存勖面臨之危局,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更須一位恭儉有制、勵精圖治的中興之主。一旦承祧之重所託非人,則國步艱難,百姓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