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雪道:“是。‘勿恃己善,不服人仁。勿矜己藝,不敬人文。’前輩的話,我謹記在心,日後當處處與人為善,絕不恃強逞能。”
百里盡染點了點頭,正色道:“背上匣中三尺劍,為天且示不平人。習武之人,志在濟世扶危,懲惡揚善,但凡遇到不平之事,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捨身赴難,那也是俠道的應有之義。”
白衣雪應道:“是。”
百里盡染臉色沉穆,說道:“雪兒,你記著,世相迷離,世路多風波。‘凡人心險于山川,難於知天。’天底下最厲害、最難測的,並非是甚麼絕世的武功,而是人心。老天爺尚有寒暑輪迴、晝夜更替之常,人心卻是瞬息萬變,最為難測。你祖師爺何等的厲害,還不是為奸賊所害?”
白衣雪心中一凜,道:“是。前輩由中之言,晚輩時刻謹記在心。”心想:“石漱情雖未被奸賊害死,卻也被他害得家破人亡,不得不只身南下,在鄉間隱居了下來,家仇國恨難以得報,最後鬱鬱而終。”
百里盡染道:“江湖即人心,人心就是江湖。‘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江湖廣闊,遊離於朝廷的法度之外,也有著自己的規矩,還有著正邪之分、黑白之別,以致紛爭不斷、恩怨不止,不過所爭的多是利益罷了。你看,江湖中有多少快意恩仇的背後,躲不過‘利益’二字。風波江湖是非場,十丈軟紅恩怨會。強者不僅可以大肆欺凌弱者,更能將白的說成黑的,黑的說成了白的,哪有有什麼道理可言?是以人浮跡於江湖,害人之心雖不可有,但防人之心斷不可無。”
白衣雪恭聲道:“是,晚輩記下了。”
百里盡染嘆道:“唐人劉叉有兩句詩,‘野夫怒見不平處,磨損胸中萬古刀。’世間紛雜,不平之事常有,只是我老啦,胸中的這把刀早已銷蝕了,也揮不動了。雪兒,你須好自為之,終生不忘行俠義之道,鋤奸斬惡,莫要損了四大山莊的清譽,墮了四大山莊的威名。”
白衣雪聽得熱血沸騰,道:“是。”
百里盡染肚中“咕咕”一陣直叫,抬頭看了看窗外,笑道:“今兒就到這裡吧,我肚子有些餓了,趕緊燒火做飯。待打發了西域三絕,新年也快到了,我們爺倆去山裡打些野味,再到集鎮上打些酒來,好好過上一個新年。”
白衣雪道:“前輩,眼見就到了新年,西域三絕……真的會來麼?”
百里盡染哈哈大笑,說道:“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元龍這幾個小和尚,一日得不到《金蘭箋譜》,也就一日不肯甘休。雪兒,我們若想安安靜靜過個好年,還是祈禱他們年前便來,打發乾淨了才好。”
白衣雪笑道:“前輩所言極是,要想不被賊惦記,最好是將蟊賊狠狠教訓一頓,讓他再也不敢來偷東西。”心中忽想:“以前的每一個新年,我都會和師父一起過,今年的除夕,雖說陪著百里前輩也很開心,卻是生平第一回沒能和師父圍爐而坐,一起守歲了。”又想:“也不知翎兒這個新年如何度過?”
百里盡染目光閃動,說道:“雪兒,等過了年,你的身子便無大礙了,差不多也該回去了,還能趕上臨安城的上元燈會。”
白衣雪聽了,不僅沒有一點兒的欣喜,反而生出一股惆悵之意:“等我身子好了,便要與百里前輩分別了麼?”心中一酸,環顧室內,哽咽道:“我……我捨不得離開這裡……”
百里盡染眼角溼潤,微笑道:“傻孩子,我和一劫禪師定了賭約,讓他一個月之後,來領你。你不走,難道是要老夫輸了賭約不成?呵呵,盡說些孩子氣的話。”
其後數日,百里盡染不再傳授新的劍法,白衣雪倍加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時光,每日裡修習參寥神功,對素琴劍法亦勤加練習,不敢有絲毫的懈怠。百里盡染對白衣雪是不憤不啟,不悱不發,儘量讓他自己融會貫通,白衣雪修習參寥神功和素琴劍法,得以日進不衰。有了閒暇的時光,白衣雪便和百里盡染天南海北聊天,說些江湖中新奇之事,陪他解悶。
這一日已是臘月二十一,一老一少二人吃過了晚飯,坐在屋內閒聊。
到了人定時分,夜色深沉,天空數點稀星,閃著微亮的寒芒。驀地一聲低沉的佛號,打破了深冬寒夜的寧靜,屋外有人說道:“殊方絕域後學元龍、元虎、元象,再來拜謁百里先生,多有打擾,尚祈百里先生寬宥。”
白衣雪聽了,臉色遽變,一躍而起。百里盡染內力深厚,對屋外的動靜早有知覺,他面色如常,微笑道:“雪兒,我身子有些倦乏,你代我會一會客人吧。”低聲又道:“你儘管去,三個小和尚既不敢傷你,也傷不了你。”
白衣雪神竦心惕,沉聲道:“是。”他提劍在手,推開粗糙皴裂的石屋板門,大步昂然而出,沒入屋外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