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雜紛擾之際,忽聽廳外遠遠地有侍衛高聲傳呼:“恩平郡王到!”呼聲高昂悠長,一直傳到遠處。呼聲傳來,大廳內響起一陣雜亂的椅子拖拽之聲,人人都站起身來,恭謹肅立,適才還熱鬧如集市一般的大廳,頓時寂靜無聲。
只聽得大廳外皮靴橐橐,一人步履軒昂地走了進來,白衣雪凝神瞧去,那人袞衣繡裳,白皙矮胖,正是那晚夜探王府所見的胖公子,心道:“此人果真便是趙璩。”只見他身後又陸陸續續跟進來十餘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裝扮各異,白衣雪認出其中有唐門密宗宗主唐泣、情教傷情使金杵悲,以及靈墟洞的皮清晝,餘者一個不識,想來都是趙璩招請而來的江湖奇人異士。
在眾人的注視中,趙璩笑吟吟地走到主位,在一張錦凳之上坐了下來,待得他身邊客位的明化礪、封野寺和甘嶽城等人也都一一落了座,餘人方才陸續坐下。唐泣等江湖豪客也都紛紛在座位上坐了下來。
過了片刻,白衣雪忽見身邊的人又紛紛端起酒杯,站起身來,他也不得不再次站起。原來趙璩宣佈盛筵正式開始,大家一起共同舉杯慶祝。
喝過了酒,落座之後,等候多時的眾禁軍首領、江湖豪客,腹中飢火正盛,頓時推杯換盞,盡情吃喝開來。眾人多是習武之人,不拘小節,大廳內一片喧囂。
白衣雪尋思:“既來之,則安之,先填飽了肚皮再說。”面對滿桌珍饈,當下也不客氣,頻頻舉筷,吃將起來,又與同席的榮驤等禁軍首領一一互敬了酒。席間榮驤對白衣雪甚是照顧,不斷為他夾菜斟酒,殷勤備至。這些禁軍首領、江湖豪客皆是武人,個個食量、酒量驚人,不一會的功夫,已是杯盤狼藉,各已陶然。
酬酢之際,又有十餘名家姬舞女,來到大廳中央的空地之上,載歌載舞,為眾人侑酒助觴。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廳內空地的家姬舞女已然退場。榮驤滿臉通紅,低聲笑道:“白兄弟,好戲要上演了。”
白衣雪不解道:“什麼好戲?”
榮驤故作神秘,說道:“哥哥先賣個關子,兄弟一會便知。”
又吃了幾杯酒,大廳內忽地安靜下來,白衣雪隨著眾人注視的目光瞧去,只見尚靈皋已笑吟吟地來到廳內空地。他環顧四周,清了清嗓子,朗聲說道:“端春將至,鴻氣東來。今日恩平郡王特設錦筵,邀請殿帥、馬帥、步帥,以及各位好兄弟,把酒言歡,當真是群賢畢至,高朋滿座。依照往年的慣例,以舞助興既畢,該當以‘武’再來助興……”話音未落,大廳內已是一片叫好之聲,群情激奮。
白衣雪不知眾人為何叫好,轉頭向著榮驤問道:“大夥兒為何如此高興?”
榮驤笑道:“兄弟頭一回來,自是不知其中的緣由。我們這些舞槍弄棒的粗人,也沒別個本事,除了對官家和朝廷的一顆忠心之外,僅有一身蠻力而已。”
白衣雪笑道:“榮大哥過謙了,你一身好武藝,小弟心中佩服之至。”
榮驤看了看左右,低聲說道:“好武藝又如何?當不得飯吃。兄弟有所不知,金賊竊據北方不說,亡我大宋之心一直不死。外患尚在,朝廷需要大量養兵,養兵嘛,養的不外乎是錢,朝廷的國庫早已吃緊。我也不怕兄弟你笑話,殿前都指揮使司的弟兄們,每月的俸錢能有一半到手,就千恩萬謝,燒香拜佛了。”
趙匡胤在結束唐末五代割據紛爭的局面後,建立了統一的王朝,他為了矯治前朝將帥擁兵自重,以致割據分裂的弊端,對軍制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其軍制立法,遵循“以防弊之政,作立國之法”的制度原則,奠定於建國初年。
趙匡胤嘗言,“可以利百代者,唯‘養兵’也。方凶年饑歲,有叛民而無叛兵;不幸樂歲而變生,則有叛兵而無叛民。”基於這一思想,宋朝確立了養兵制度,將兵、民完全隔離開來加以管理。
宋朝募兵主要是禁軍和廂軍,禁軍為中央的正規軍,職責是拱衛京都,戍守各地州縣及邊疆 ,廂軍則為地方軍隊。
自趙匡胤建國以來,軍隊的建置、調動和指揮,由皇帝直接掌握,兵權完全集中於皇帝一人,並由臣僚分攬軍政,中央萃集精兵,更番戍守邊城要地,透過將無常兵、兵無常將,來抑制將權。
宋太祖開寶年間(968至976年),全國禁軍和廂軍的人數,為三十七萬八千人,到宋太祖至道年間(995至997年),軍隊規模達到六十六萬六千人。趙匡胤一系列以文治武、內外相制、守內虛外的改革措施,大大強化了中央集權。新的軍制形成後,歷代皇帝包括高宗趙構,皆奉此為基本國策,遵從不變,久而久之,朝廷養兵日多。在宋仁宗皇佑元年(1049年),朝廷軍隊的數量,達到頂峰,為驚人的一百四十萬人之巨,耗費了全國八成的財政。
實行更戍法,在不改變駐營地的情況下,將武將定期調往他地戍守,使其“往來道路,足以習勞苦;南北番戍,足以均勞佚”,達到“將不得專其兵,而兵亦不至驕惰”之統御目的。然而趙宋承平日久,朝廷長期推行更戍法,雖然兵多將廣,但將不識兵,兵不識將,弊端日顯,部隊的素質和戰鬥力,逐年下降,以致到了北宋末年,冗兵坐食,戰力積弱,可謂積重難返。冗兵、冗官、冗費,再加上皇室的用度,也奢靡鋪張,終致趙宋國力日衰。皇帝昏聵、將帥慵憊,遂有靖康之禍,中原亦淪陷於異族之手。
宋室南渡,官制沿襲前朝,冗官問題更加突出。趙構朝廷偏安江南,版圖大幅縮小,朝廷可供的官職為之劇減。為了穩定朝局,不理政事、賦閒在家而予薪給的祠祿官,大量出現,數目十分龐大。紹興初年,祠祿官就達到了一千四百多人,本就拮据的朝廷財力,更加入不敷出。
高宗時期,官員職錢參用的是嘉祐、元豐舊時的官員月俸標準。宋仁宗嘉祐年間(1056年~1063年和宋神宗元豐年間(1080年~1084年,三師、三公等勳臣,僅月俸就可達一百二十貫。官員除了月俸,另外還有衣物和祿粟發放,再加上添支錢、公用錢,以及職田的收入,待遇可謂頗為優渥。
建炎南渡之後,榮驤這等的低階官員,月俸在十二貫至十五貫,春、冬季發放絹、帛,以及綾、羅等物,祿粟二石至四石,此外還有職田的歲租收入。這些低階官員的俸祿普遍不高,大抵可以過日,至於州縣的胥吏,則幾無正當而穩定的廩給,他們大多依靠“受賕為生”。然而南宋初期,官吏冗濫,文武百官的月俸,較之嘉祐、元豐之舊,已是有所減少,再加上百物騰貴,低階官員的基本生活,亦是大受影響。像榮驤這樣的禁軍首領,官小祿微,生活窘困的,大有人在。
白衣雪知他好賭,月俸中怕是有一半都送給了賭場,說道:“哦?榮大哥倘若手頭拮据,一時週轉不開,小弟這兒還有一些銀兩,你儘管拿去用便是。”
榮驤輕輕一拍他的肩膀,說道:“好兄弟!你的心意哥哥領了,上回兄弟給的銀兩,還沒有用完呢!再說了,哥哥怎能總是厚著臉皮,問你借銀子?”
白衣雪笑道:“你我兄弟之間,何必客氣?我一個人,平日裡也沒個花錢的地方,你隨時來拿,也不著急歸還,等到日後手頭寬裕,再還我也不遲。”
榮驤感動得眼角溼潤,嘆道:“真是好兄弟!”心中暗自感喟:“你是熹嘉公主的心上人,日後自是不愁錢花,我哪裡有你這個富貴命?每天早上一睜眼,家中的十餘張口,都還等著吃飯哪。”
白衣雪知他素來好賭,薪水其實大半都花在了賭桌上,說道:“俗話說得好,‘只可救苦,不可救賭。’榮大哥今後還得斂一斂性子,少去點賭場。”
榮驤神色略顯尷尬,連聲道:“是,是。”
白衣雪微微一笑,說道:“小弟愚鈍,不知榮大哥說的好事,究竟是何事?”
榮驤笑道:“每年的筵會,恩平郡王都會安排‘比武’助興,也就是讓王府中的宿衛,和咱們三衙的弟兄們切磋武藝。嘿嘿,我們是客,王爺焉能讓客人們輸得沒了臉面?說是比武切磋,不過是他體恤小的們俸錢微薄,變相送些銀子給兄弟們。”
白衣雪笑道:“哦?怎麼個送法?”
榮驤道:“王爺定下了規矩,贏一場者,可得紋銀一兩,贏兩場的,可得紋銀二兩,若是能連贏三場,可得紋銀五兩,不過一個人最多比試三場。筵會散場之時,凡是到場的弟兄,人人都能領到一份不菲的饋贈,絕不讓你空手而歸。”
白衣雪瞅了一眼正在與明化礪等人飲酒說笑的趙璩,道:“這位恩平郡王出手豪闊,倒是大方得很啊。”
榮驤喜眉笑目,道:“可不是嗎?”二人說話之際,尚靈皋已交待完畢,回到了座中,大廳中央的空地上,一名侍衛親軍步兵司的禁軍首領與一位王府的宿衛,率先登場比武較藝。
二人你來我往,不一會功夫,那名禁軍首領喝一聲:“著!”右掌揮出,將那名王府宿衛打翻在地。眾人喝彩聲中,他快步上前,將其扶起,說道:“兄弟,得罪,得罪了!”旋即又有一名王府宿衛登場,與之比試。
白衣雪瞧了一會,這些人武藝平平,不過是一些粗淺的打鬥功夫,不禁興味索然。榮驤在一旁卻看得津津有味,不時地高聲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