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大猷的一席話,頓時令黃公義的酒醒了一大半,心想郝大猷一旦去告了官,自己大好前程不僅盡毀不說,還定然難逃刺配之刑。他冷靜下來,當即跪地苦苦哀求,郝大猷破口大罵,只是不肯鬆口。黃公義一再苦求無果,不禁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對郝大猷痛下殺手,郝大猷雖極力相抗,終被他以一招“白猿探果”,害了性命。
黃公義殺死了郝大猷,隨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郝大猷一家老老小小,連同那名小妾,上上下下共計二十七口人,殺得個乾乾淨淨,靡有孑遺,然後他趁著夜色,逃之夭夭。
郝家的滅門血案,驚動了當地的官府,他們全力偵察緝兇。然而一來郝大猷因性情耿直,脾氣火爆,素愛打抱不平,平日裡與人常有結怨,黃公義負氣出走之後,已有數年未曾回來,官府在羅列嫌兇時,始終未曾懷疑到他;二來黃公義此回獨自辦差,因路過郝家而臨時起意,前去拜訪昔日的恩師,並無一人知曉;三者其夜又風雨大作,郝大猷與他的激烈爭吵,乃至一番惡鬥,左鄰右舍竟是無人有所覺察。
官府介入後,初始也只道郝家全家慘遭滅門,後來才發現有一名叫做阿四的僕役,其時只有十多歲,那晚因家中的酒喝完了,外出沽酒,而僥倖躲過了一劫。捕役們連忙將阿四拿來細加審訊,可嘆他當晚沽酒回到郝家,看到慘不忍睹的一幕,受了極大的驚嚇,竟致神志不清,瘋癲無狀。捕役再三問話,從其口中,也沒得到一點有價值的線索。
黃公義血洗郝家,做下大案之後,整日裡神思恍惚,惶惶不可終日。事後他暗中打聽,驚悉那晚一名郝家的僕役竟然逃脫,初時只道事蹟必然敗露,自己大辟之罪難逃,誰知其後數日風平浪靜,並無捕役找上門來。他再一悄悄打聽,方知那名僕役失心瘋了。
他自覺老天眷顧,自此痛下決心,滴酒不沾,一心在官場鑽營奔競,竟是如魚得水,一路升遷至侍衛親軍馬軍都指揮使司副都指揮使的高位。黃公義武藝高強,為人又慷慨豪宕,在官場中的官聲甚佳。而郝大猷的滅門血案,成了一樁始終未破的懸案,十多年來,偶爾有人談起,兀自令人唏噓不已。
黃公義對著高峽的面部端詳半晌,只覺他的容貌,依稀確是當年的那個阿四,想起此前高峽的種種怪異言行,心中驚疑不定,尋思:“此人即便是阿四,卻早已是個瘋子,如何能認出我來?短道人不過是在誘誆,有意讓我上當罷了。”他定下心神,冷笑道:“我不認識什麼阿三阿四,阿貓阿狗的,不知道長此話從何說起?”
短道人冷冷地道:“你只道阿四已經瘋了,卻不知兩年前,他神志漸漸恢復,那晚的情形,都回憶起來了。”
黃公義臉上不露聲色,心下卻是一驚,暗思:“竟然還有此事?倘若早知今日,先前派人將阿四悄悄弄死,屍骨無存,豈不是乾乾淨淨?”心中一時頗為懊悔,只怨自己當時心慈手軟,以致留下了後患,轉念又想:“高峽已然斃命,死無對證,又焉能指認於我?我就給他來個死不認賬。”淡淡地道:“此人已死,僅憑你一人紅口白牙,造謠中傷,如何能使人信服?”
短道人瞪著一雙牛眼,凝目而視,過了片刻,說道:“貧道料定你今日必定死不認罪,你且瞧瞧這是什麼?”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張竹紙來,大廳內所有人的目光一齊瞧去,紙張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還印有一枚殷紅的手印。
黃公義一怔,道:“這是何物?”
短道人道:“這是阿四的訴狀,那晚他究竟看見了什麼,這上面都寫得清清楚楚。”
黃公義臉色一變,作勢欲奪,短道人眼疾手快,將訴狀納入懷中,冷笑道:“怎麼?你要強搶不成?”
黃公義冷哼一聲,鐵青著臉,一語不發。短道人又道:“兩年來,阿四在我的太素觀中,勤練小擒拿功夫,一心要為主報仇,只可惜……”他一聲長嘆,走到高峽的屍首旁,拜了三拜,說道:“阿四兄弟,你忠心護主,捨生忘死,郝老英雄倘若地下有知,當感欣慰。貧道今日定要誅此奸徒,你就安心地去吧……”說著坐倒在地,搏膺呼天,嚎啕大哭起來。
大廳內眾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短道人本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如今坐在地上,猶如孩童一般,一雙短腿在空中亂蹬,放聲大哭,情狀頗為滑稽,但他哭得如此肝腸寸斷,絕非作偽,又令人心生憐憫。
座主有人不久前故去親人的,觸情生情,見他哭得好不傷心,本想開口勸慰幾句,卻又礙於黃公義的情面,只好將勸慰之語,又咽了回去。大廳內多數人的心頭,均是起了一個大大的疑念:“難道真的是他?”
黃公義面帶寒霜,冷冷地道:“道長究竟是受何人的指使,今日一心要與我黃某過不去?”
短道人一抹眼淚,收了哭聲,說道:“你可知被你害死的郝大猷的新婚妾婦,姓什麼嗎?”
黃公義一愕,腦中不禁回想起那晚慘死在自己手中的那名女子,面露怵惕之色,道:“你說什麼,簡直莫名其妙,黃某……一概不明白。”
短道人一躍而起,說道:“不明白?那我來告訴你,她姓雲,壽州人氏,嫁到郝家不過一年的光景,沒想到……沒想到……你……你……”說到最後,語聲悲咽,幾乎泣不成聲。
黃公義見他神情悲憤異常,忍不住問道:“她……與道長是……”
短道人一把鼻涕一把淚,說道:“我也是壽州人氏,俗家的姓氏,便是姓雲,你明白了麼?”
黃公義瞿然一驚,心下恍然大悟,想來短道人不是別人,正是郝大猷小妾的親哥哥,他此番正是替妹妹報仇而來。
黃公義所料不錯,其時短道人已辭親出家,得了妹妹的凶訊後,立時趕往了郝家,親眼目睹了妹妹的慘死情狀。他與妹妹自幼感情甚篤,自是悲慟不已,發誓要將兇手繩之以法,以祭奠妹妹在天之靈。
短道人為人心細,那日奔喪之時,暗中觀察到郝家二十七口人,大多為兇徒利刃所害,唯獨郝大猷生前曾有過激烈的搏鬥,其致命傷,正是一招少林派的小擒拿手“白猿探果”,自此他留意在心。
郝家慘遭滅門,官府雖全力查案緝兇,卻終是無果。短道人兄妹情深,此後他一直暗中查訪,只希望能追查到兇手的蛛絲馬跡。功夫不負有心人,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得到一個訊息,郝大猷生前曾有一名得意弟子,名叫黃公義,十多年前不知何故,辭別師門,另投了少林門下。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短道人頓時想起,兇手正是以少林派的小擒拿手功夫,扭斷了郝大猷的脖子。
短道人再一細加探訪,更覺心驚,原來郝家慘遭滅門之日,黃公義恰是在外公幹,路過此地。短道人找到在滅門案中唯一倖存的阿四,他已瘋癲多年,平日裡以乞討為生。短道人遂將他帶回司空山的太素觀,一邊教他武功,一邊循循善誘,一點一滴地助阿四回憶那晚的情景。
其後數年,高峽的記憶得以慢慢恢復,短道人從他的口中,方才確信,黃公義正是驚天血案的真兇。此後他銜悲茹恨,一直隱忍不發,等待著給黃公義致命一擊的良機。
黃公義見短道人雙目圓睜,直欲冒出火來,不禁心下一寒,強笑道:“道長,郝老英雄是我的授業恩師,我今生只想著如何報答他老人家的師恩,怎會加害於他?令妹慘遭橫禍,不幸夭亡,我心裡也很不好受,這些年只盼著能早日抓到兇手,將其碎屍萬段,方解我心頭之恨。”
短道人喝道:“黃公義,事到如今,你依然百口狡辯,當真是無恥之尤!常言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何以做出弒師忤逆之舉?你的滔天惡行,恩平郡王也已瞭如指掌,瞧你還有什麼話說!”
黃公義心中早已隱隱感覺,今晚有人事先精心設好了局,只等著自己墜入彀中,聽短道人如此一說,不禁扭頭瞧向趙璩,正見趙璩眼睛中的兩道寒光,直射過來,臉上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詭異笑容,他頓時省悟,設局之人不是別人,正是恩平郡王趙璩,料想今晚難有了局,困境當前,不禁凝眉沉思脫身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