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益撩起衣袍下襬,蹲在挖成小山般的土堆之側,和李國鼎等人隨意觀察著工地的情形,一邊看,一邊閒聊著。
各人的意態都是放鬆中帶著一些警惕和不安,很多人時不時的瞟向軍營和百戶官廳所在的方向。
自警訊傳回後,旗軍就集結不得外出,隨時待命。
軍營外的人們當然也是心中不安,甚至民工營地裡昨晚驚動了幾次。
一大早的時候,就有幾個膽怯的旗軍放棄了此前積累的糧餉,寧願一無所得的離開。
這種決定當然令他們心痛不已,這些人走的時候都相當憤恨。
這裡頭也有王三益百戶下的人,他們對百戶官大聲抱怨,不乏對閔元啟的憤恨,王三益只能安撫他們,並且承諾會向閔元啟求情,看看能不能減少一些處罰,給他們補上一些糧食。
王三益內心也隱隱有不滿,此前他和李國鼎是最早和閔元啟合作,閔元啟也是給他半成的花紅分配,這個收入不少,已經遠遠超過王三益的想象。
在此之前,王三益和李國鼎也是竭力相助,兩人百戶中的旗軍,精壯膽大的到軍營去受訓,力壯膽弱的和普通旗軍,加上餘丁等人,都是到鹽池和工地幫助。
然後閔元啟將技術交給工匠,王三益等人只能管自己百戶的人,後來便又統一發籌和供給糧餉,大權被諸聞所奪。
這個諸聞是衛所所城裡世襲的吏員,家族傳承百年以上的吏員世家,精通各種權術爭鬥和為吏之道。
此人掌握權力之後,將好多吏員招募至此,所城之中公事極少,吏員地位低下,每個月四斗的俸祿都領不到,個個窮苦不堪。
諸聞一招,所城的吏員除了少數幾個之外,幾乎全部到得第三百戶這裡。
這一下,諸聞掌總,有人負責發籌,有人管庫,有人發糧,有人統計造冊。這些吏員,若是不肯做事,種種拖延和應付上司的敷衍之法都是祖傳的,若肯做事,他們便是相當精明強幹的能耐人。畢竟吏員世家,從小要學律令,知算學,識字等諸多事務。在漢時,有律令吏,有軍吏,有刀筆吏,各種二千石多是從吏員做起,不管是在地方協助縣官太守治理豪強,梳理利益分配,管理百姓,又或是上馬為軍,太守為將,諸吏為輔,下馬管民,上馬擊虜,這才是漢吏,也是大漢治國的基石!
諸聞等人的家族世代為吏,也可謂是世代窮困,他們到得工地上,每天均可領到糧餉,各人都是無比感激,也是無比珍視此次機會。各人做事都無比認真,短短十餘天時間,不管是哪個百戶過來的旗軍餘丁,或是工地上幫忙的婦人們,一切事務都是由這些吏員們接管了,所有事務都是被管理的井井有條,工匠們負責技術,吏員們管理日常運作,旗軍和餘丁們賣力為主,婦人們則打雜輔助,如此一來諸多事情皆是相當有序進行,十幾天時間下來,不僅出鹽的鹽池管理的相當穩定,新的鹽池也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快速挖掘出來。
在李國鼎和王三益兩人眼前,十餘個都是方圓三四里大小的大型鹽池已經初具規模,這些大型鹽池,或東或西,或是緊鄰海邊,或是稍微離灘塗要遠一些。
近海地方建埂立壩,蓄水時是有引水孔洞,鹽池壁有一定的傾斜度,便於被日曬風吹,底部用瓦,和坎池一樣的構造。待蓄水池放滿海水之後,蓄積的海水逐漸化滷,然後引入坎池,利用陽光和風不停推攪之後,一天一夜便可化滷水為鹽晶。
眼前的這些大型蓄水池,還有圍繞著蓄水池分佈的畝許大小的坎池,在所有人眼中就是財富的象徵。
哪怕王三益等人內心再有不滿和不安,同時也是充滿著希翼。
衛所窮苦,運軍窮苦,眼前的一切便是他們擺脫過往窮苦生活的希望。
只要有銀錢,可以豐衣足食,只要有銀錢,可以僱替更窮苦的職業水手和縴夫替他們北上。江南的沿運河的衛所,一部份運軍就轉為職業的漕幫,更多的人耕作,種桑養蠶織布,江南富裕,運軍多半都是僱替職業水手縴夫,大河衛這裡也早就想如此,只是眾人都窮苦不堪,毫無機會。
眼前的鹽池便是未來富足安樂生活的契機,王三益等人必須牢牢抓住,哪怕是權柄被侵奪,亦是要繼續堅守。
“這刀筆吏現在得意了。”王鳴遠此前一直負責管理登記等事,他做事不上心,對自己百戶的人又明顯照顧,工地上頗多不公,雖然貧苦的軍戶初到之時都對閔元啟充滿感激,願意多出力氣做事,但時間久了,人心一旦有不平之處,哪怕明知道鹽池關係到自己未來生計,但躲懶耍滑的人只要有一個,便會是出現十個百個。
在諸聞之前,幾個百戶官和家族子弟管理,鹽池工地越來越烏煙瘴氣,大量旗軍聞訊就跑,和工地上的混亂也是有很大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