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

清明雨

清明雨細如愁，浸濕了茶鋪新糊的窗紙。花朝霧望著簷下搖晃的紙燈籠，燈面繪著的牧童竟滲出暗紅血淚。顧唸白倚著桃樹擦拭劍穗，玄鐵映出他眼底忽明忽暗的金芒——每逢雨夜，秦王記憶便如附骨之疽啃噬神識。

”姑娘，南郊送來的青團。”花依依捧著竹籃進來，艾草香裡裹著絲腥甜，”說是用皇陵新發的頭茬艾...”

話音未落，玄度撞開半掩的門扉，酒葫蘆潑出的雄黃酒澆在青團上，頓時騰起青黑煙霧。秋邵陽劍穗玉墜驟亮，映出餡料裡蠕動的蠱蟲——正是柳七娘煉就的噬魂蠱。

子時梆子剛響，朱雀大街已飄滿紙錢。花朝霧踏著泥濘疾行，望見戴柳笠的掃墓人穿梭雨幕，蓑衣下擺掠過青石板，露出繡著曼陀羅的朱紅裡襯。賣香燭的老翁舀起蠟油，鐵勺裡翻湧的竟是暗紅血水。

”別碰祭酒！”顧唸白揮劍斬斷酒幡，劍氣觸及青簾卻燃起紫火。秋邵陽本命劍突然脫手，劍鋒映出夏清何殘影：”將軍可知，這滿城杏花釀都是迎故人歸的引魂湯？”

皇陵方向忽起壎聲，九重碑林次第亮起磷火。花朝霧霜劍劈開雨簾，望見三百黑袍術士繞碑而行，手中銅鈴搖出的竟是《蘭陵王入陣曲》。柳七娘素衣白裳立在碑頂，發間桃木簪突然爆開，萬千銀針裹著修羅血撲向人群。

”師姐來添把紙錢？”她廣袖翻飛間露出腕間金線，另一端沒入顧唸白心口，”這往生陣缺了霜華元君的相思淚，總歸不夠圓滿。”

顧唸白突然暴起，劍氣貫穿碑林地基。裂縫中湧出的不是泉眼，而是裹著冰碴的修羅骨。秋邵陽劍指柳七娘咽喉，劍穗玉墜爬滿血紋：”你把太宗...”

”師兄又錯了。”柳七娘指尖輕點碑文，武德年間的篆字滲出黑血，”真正要喚回的，是當年被你斬於劍下的魔將啊。”

花朝霧咬破舌尖，血咒喚出昆侖鏡虛影。鏡光掃過顧唸白靈臺，映出武德九年清明——少年秦王執劍立於玄武門，劍下亡魂的血浸透三百支招魂幡。夏清何殘魂附在幡面輕笑：”師姐可知，當年那場雨夜宮變的真相...”

驚天霹靂劈裂蒼穹，三百石碑轟然炸開。裹著黑袍的修羅破土而出，每具心口都嵌著冰桃花瓣。顧唸白赤金瞳孔泛起霜色，劍穗銀鈴與太廟鐘聲共鳴：”放肆！”

玄度酒葫蘆擲向半空，潑出的黑血凝成星圖。花朝霧望見忘川彼岸亮如白晝，冰封的曼陀羅破水而出——正是《伏龍錄》末頁記載的往生禁術。

”原來忘川才是陣眼...”她霜劍引雷，九道驚雷卻劈中自己心口。顧唸白徒手握住劍刃，任鮮血染紅銀鈴：”阿霧，你看這千裡孤墳...”

記憶如潮水漫過靈臺。三百年前的清明，霜華元君折下白菊，為戰神繫上祈福的絳紗。血雨滂沱的城樓下，將軍額間曼陀羅印記與此刻顧唸白的一般無二。

柳七娘癲狂大笑中，萬千石碑化作齏粉。秋邵陽劍鋒穿透她心口，卻見那身軀裡掉出半塊染血虎符——正是當年霜華剖心鎮魔時，塞進他掌心的信物。

五更天，茶鋪後院的梨花突然盛放。花朝霧望著冰棺中沉睡的顧唸白，他心口的冰桃花與昆侖鏡殘片同頻震顫。玄度醉臥青石，懷中青銅匣滲出黑血，染紅了忘川的星圖。

窗外飄來新折的柳枝，嫩芽上露珠凝成血字：”端陽近，百舟競。”秋邵陽立在廊下，劍鋒挑著夏清何的殘骨鐲——玉質環佩裡凝著滴將落未落的血珠。

更漏聲裡，顧唸白在冰棺中睜眼。額間金龍紋映著燭火，沙場征伐之氣裹著溫柔呢喃：”清明雨冷...可要添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