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5月,天氣越來越熱。星期天深夜,方巖一個人在小屋裡寫歌,小電風扇根本不管用,屋子裡窗戶大開,門也完全開著,還一陣陣悶熱。
一身汗。
楊震宇早滾回宿舍吹冷氣去了。筒子樓的大多數房間都沒裝空調,剛入夏,又潮又悶,就像蒸籠一般。很多住戶都大敞著門,鼾聲此起彼伏。
黑暗中,走廊盡頭的水房傳來嘩嘩的水聲,一會兒是噼裡啪啦的拖鞋跑過的聲音。一個鬍子拉碴的人站到了門口,扒住門框問:“小巖,你還沒睡呢?”
“哎,李哥。”方巖笑。
這男人叫李春水,30多歲了,進城打工好多年了。現在,他每天騎著電動腳踏車送外賣。在城中村住了一個多月,方巖和鄰居們都熟識了。大家都知道他會唱歌彈琴,在網上很火。
“這天兒熱的,還讓不讓人活了?不過小巖你一會兒睡覺還是得關門,當心丟東西。”李春水說著,回屋躺著去了。
半夜2點,方巖毫無睡意。今夜他要把專輯寫完。
專輯的名字他決定叫《最初的夜》。雖然文藝了一點,但也不算太矯情。
每一首歌,講的都是黑夜裡發生的故事。他已經寫了8首歌,準備再寫一首,湊夠9首。
在監獄裡,犯人們有不少江湖講究,方巖也耳濡目染,比如“十”這個數字不吉利。
第9首歌叫《殺人事件》。
方巖寫:“站在石頭城堡的大門口,你等待一個要殺的人。化裝舞會的鐘聲在廣場裡迴響,你的眼睛被牆上的火把照亮。”
這故事是真實的。他在監獄裡的一個小弟,16歲和別人爭搶一個女孩,被外校的情敵暴打了一頓。一天晚上,他拿匕首去堵情敵,失手把人家殺了。
方巖想,等他出獄的時候,也差不多像李春水大哥這般年紀了。只可惜,人生沒有假設。
在歌裡,學校的大門變成了城堡,下課鈴變成了鐘聲,下晚自習的中學生們變成了面目不清的幽靈,冰冷的現實變得詭譎多疑。
天氣太熱,筆記本呼呼地耗電極快。方巖用圓珠筆在紙上寫字。他更喜歡這種原始的方法。
他不敢彈琴吵鄰居,不過也沒關係,音符就飄在半空中,方巖在腦海裡排列組合,一段堅硬的旋律出現了。
何煜之前的歌都是輕快、單薄的流行歌,但方巖寫的都是沉重的搖滾。壓抑、突兀、尖銳,滿滿的感官衝擊。
歌寫好了,但還要修改,這個過程更煩人。
快3點了,方巖拿著臉盆,用手機照亮兒,去水房接一盆涼水。水房有一面大窗戶,路燈的清冷熒光照了進來,一切清清楚楚。一個水龍頭沒有擰緊,在慢慢滴水。
他站在水房窗前,望著外面靜謐的夜。
出獄一個多月,生活的軌跡是一道凌厲的弧線。在大家賣T恤的時間,他寫好了一張專輯。總算做成了一件事。
爸媽走了快10年了。深愛的蘇蘇也翻篇了。他有了新的朋友和愛人。未來的生活像盤踞在前方的巨大城市,等待他去征服。
……感覺真好。
“啊!”
水房門口傳來一聲驚呼。方巖回頭,只見一個瘦弱的身影站在門口,一雙羞怯的眼睛正盯著自己。
女孩只穿著小吊帶,一條單薄的短褲,手裡拿著一條粉紅色的毛巾,估計也是熱得不行了。她羞紅了臉,兩手擋在胸前,站住不動。
這女孩住在走廊盡頭的房間,方巖認識,但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女孩白天上班,晚上還要帶著大包的衣服、小玩具、充電寶什麼的,出門擺攤。平時兩人見面會打個招呼,但沒聊過。
這孩子。方巖接了半盆水,低頭嗖嗖回屋。
涼快多了。
專輯第1首歌叫《盜賊》,講一隻潛伏在月夜下的賊,打劫富豪,把閃亮的金幣分給窮人們,盜賊最後被人抓住打死了,沒有人給他收屍,很悲催。
第2首歌叫《遙遠的夜》,比較莫名其妙。
“那一夜發生了什麼,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那一夜到底怎麼了,人們為何再也不提起?你哭著說,幽靈都藏起來了。他給我最後一段蠟燭,照亮遙遠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