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不成體系的節目搭配頗有些雜亂無章,但衛燃也看出來了,無論那些富家太太們還是染谷夫婦又或者沃爾克這個德國佬,他們還真就吃這一套。尤其那些富太太們,偶爾還會“點唱”一首歌。
這一番吵吵鬧鬧,等到地下室裡的自鳴鐘開始六點整報時的時候,那些太太們,以及染谷夫婦和沃爾克也相繼離場,只留下了桌子上或多或少的茶水錢以及滿地的果皮垃圾。
根本不用吩咐,那些整個下午都在吹拉彈唱的小夥子和小姑娘們,便以最快的速度,卸妝的卸妝,打掃衛生的打掃衛生。
直等到這地下室裡一切收拾停當,連地板和戲臺都被他們用抹布擦過一遍之後,一直在旁觀的美香這才放下手裡的茶盞說道,“秋實,你和燦華帶著弟弟妹妹們上樓,趁著吃飯之前,讓大夥都說說哪唱的好哪唱的不好。”
“哎!”陶燦華和秋實齊聲應了,帶著那些平均年齡估計都不到18歲的孩子有說有笑的離開了地下室。
“茉莉”
美香使了個眼色,後者也點點頭,跟在這些孩子們的最後上了樓。
“開門,去裡面看看她們忙的怎樣了。”美香低聲說道。
聞言,衛燃立刻熟門熟路的推開了那面藏在戲臺後面的大鏡子,接著又開啟了那扇裡外各包裹了一層棉褥子的木門。
跟在美香的身後鑽進這扇小門,衛燃發現,這通往隱藏地下室的通道里,掛著的棉簾子比上次進來的時候更多了一些。
穿過一道又一層的棉簾子,當他們二人最終站在那扇鐵門的門口時,衛燃不由的愣了愣。
此時,這藏起來的地下室裡可謂燈火通明,不僅如此,周圍的牆壁乃至腳下的地板。上,也都掛著或者鋪著厚厚的兩層棉被。
只不過很明顯,這些棉被並非為了保暖,反而更多的是為了隔音。
因為,此時這個能有六七十平米的地下空間裡,正有三個姑娘或是用抹布仔細的擦拭那些印刷機,或是正忙著打掃這地下空間裡的衛生。
而在房間最盡頭的那張病床上,還躺著個身上裹著不少紗布,只能看出來男女的傷員。這傷員的邊上,還坐著身穿護士服,手裡捧著茶杯的安迪。
“唐大哥情況怎麼樣了?”就在衛燃愣神的功夫,美香已經走到病床邊上關切的問道。
“基本穩定了”
安迪放下茶杯,從那名昏睡的傷員腋下抽出體溫表看了看,這才繼續答道,“下午的時候還清醒了一小會兒,我估計再有一兩天就能徹底清醒了,現在外面什麼情況?”
“下午的時候染谷先生和我說,鬼子還在找他呢。”美香說完不由的嘆了口氣。
“你覺得關家姐弟還活著嗎?”安迪突兀的換上了德語問道,“他們還會回來嗎?”
“會”
就在衛燃以為對方在問自己,正想著該如何回應時,美香卻用略帶些許發音錯誤的德語答道,“他們姐弟倆肯定還活著,而且我相信,他們肯定會回來的。”
說到這裡,美香卻換回了母語,朝那些仍在忙碌的姑娘們問道,“印完了嗎?”
“印完了”
一個看年齡能有十六七歲的姑娘立刻答道,“燦華大哥和秋實姐開始唱西廂記的時候就印完了,當時我們都在小門兒後面聽著呢。”
“那行,都上去吃飯吧,記得把大字報放在車上。”
美香話音未落,那三個豆蔻年華的姑娘們,或是拎起垃圾桶,或是拎上一個四四方方能有鞋盒大小的紙包,又或是拎起了門外的痰盂,相繼離開了房間。
與此同時,美香和安迪也繼續聊了起來,而被忽視的衛燃卻仍舊看著走出去的那三個小姑娘。
雖然對於那些姑娘來說時間過的有點久,但對於衛燃來說,卻不過是昨晚的事情,所以他剛剛一眼就認出來,那三個穿著睡衣的年輕姑娘,恰恰是他在1939年的那個雷雨夜,和陶燦華一起從法租界那座“鬧鬼”的小洋樓裡救出來的五個姑娘中的三個!
不止於此,接下來,他也在美香和安迪的閒聊中得知,病床上躺著的那個唐姓傷患,竟然是安迪的哥哥!
這位唐大哥之所以受傷,則是因為他在收發電報的時候被鬼子給抓住之後遭受了嚴刑拷打。而他之所以能出現在這裡,似乎是曹啞巴和馮先生將他救了出來。
現如今這倆漂亮女人發愁的事情,則是該怎麼將這位唐大哥在鬼子的盤查中將其安全的送出去。
當話題聊到這裡的時候,衛燃也愈發覺得不妙,他可是清楚的知道,再有一週的時間,鬼子就將進入英租界,到時候再想把他送出去,可就真的難了。
然而,讓他絕望的是,當他試圖將這個關鍵資訊透露給這倆漂亮表姐的時候,他卻發現自己不但根本張不開嘴,甚至整個人都僵住動都動不了,尤其他的喉嚨處和左手虎口的紋身位置,更是火辣辣的像是被蠍子蟄了一樣。
心知這是那冷漠嚴苛的金屬本子給自己的警告,衛燃也只能無奈的作罷,等身體各處的異樣消失之後,老老實實的站在病床邊,給這位唐大哥檢查著周身的傷口。
約莫著時間過了能有半個小時,秋實也拎著個食盒走了進來。見狀,美香也跟著站起身,招呼著衛燃和她一起,再次穿過一道道厚實的棉簾子離開了地下室。
當他們二人走出儲藏間的時候,卻發現陶燦華已經換了一身和衛燃身上的穿著近乎一致的中山裝呢子大衣,和守在門口的茉莉一起等著了。
“先去一趟勸業場做個善事,然後去七重天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