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28 欲擒故縱
段鬱在行宮衙署逗留至戌正, 策馬二十餘裡,回了趟會昌營。
會昌有營房五千來間,規整的院落呈棋盤狀,由虎皮石牆圍於其中, 牆外是護營溝。中郎將、參領、校尉、護軍、筆帖式......軍隊從上到下的每一份子都攜家眷駐於營房內, 儼然形成了一個紀律嚴明的小城鎮。
中郎君乃一營首領,自有他獨門獨戶的院落, 不過段鬱孑然一身, 懶得來回跑,一向在指揮府後院落個腳就湊合過了。
從前指揮府後院冷清,除了幾個小廝, 便只灶房的一位管事廚娘。近來卻不是了, 東廂裡多了位祖宗, 神龍見首不見尾, 段鬱每每穿堂過院時都放輕了手腳。
今夜他一隻腳剛跨進院門,小廝便急急迎上來。
“將軍將軍, ”小廝指了下他的屋子, “那位爺在您房中等半天了。”
段鬱一驚,“你啞巴了?怎麼不遣人來知會我?”
小廝苦著臉告饒:“那位爺說不叫耽誤將軍辦正事, 小的哪敢自專。”
段鬱聽了直撓頭,“這話怎麼說的, 豈不折我的壽。”接過小廝遞來的巾子,胡亂抹把臉, 三步並作兩步蹦向房門。
段鬱出身徐國公府,母親是陳王家的郡主、當今聖上的堂妹,論起來,與太子殿下正經是中表之親。他與太子年歲相近, 小時候常見面,雖說不上有交情,至少混了個臉熟。在段鬱的印象裡,太子殿下話不多、好相處,坊間也多聞他天資仁厚、聰穎精勤的好名聲,他從一開始,就是眾望所歸的儲君。
所以數日前,“下落不明”的太子殿下現身在他的帳下,段鬱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毫不猶豫地表忠心,願做拱衛殿下殺回東宮的那把刀。殿下卻說再等一等,他鬧不明白等什麼,總之是正經事,誰知隔天就見到殿下被睿王妃呼來喝去,在睿王妃面前,殿下連太子都不當了。
不過段鬱牢記君臣之分,上位者不主動告知的事情,臣子絕不過問。今夜讓殿下久等,一壺茶都泡了三道水,這才是他應該解釋的。
“周給事攜禮部官員前來驪山,以防地動驚擾國朝皇脈,周給事對驪山周遭的地形地勢不熟悉,今晚請臣前去商討,這才耽誤了時辰,怠慢殿下之處,請殿下責罰。”
“段將軍言重了。”太子抬手一指下首的圈椅,示意他坐,“將軍為朝廷效力,是孤不請自來,哪有責罰將軍的道理。”
段鬱心裡咯噔了一下,“臣惶恐,請殿下吩咐。”
太子如今在會昌按兵不動,等待鄞州的證據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丟出誘餌,暗中伺機,等敵人落入陷阱,一網打盡。他的對手並不強大,但陰險狡猾,冷不防一出四兩撥千斤的殺招,難纏得要命。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亮明身份回東宮不難,難的是把朝野上下包藏禍心的釘子拔幹淨,而且要拔得名正言順、大義凜然。
陛下秉持中庸之道,性情多少有些優柔寡斷,若在太平歲月,要他對枕邊人撕破臉無異於痴人說夢,破而後立是唯一的辦法。太子被迫死過一次,這樣的機會,不可能錯過。
“孤記得陳王有兩個兒子。”太子說,“年長的的已封世子,年幼的那位,娶了同安郡公族兄之女。”
段鬱久不在京城,眨巴著眼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同安郡公就是孫貴妃她爹。因貴妃受寵,孫家蔭封郡公,門庭水漲船高,陳王的小兒子娶了孫貴妃的族妹,那位孫家女,豈不正是他段鬱的小舅母。
孫家,貴妃,二皇子......段鬱遲鈍地嗅出了一絲兇險。軍中沒那麼多宦海曲折,他鮮少鍛煉過說漂亮話的技能,情急之下,額頭上直冒冷汗。
“殿下記得不錯,臣家中與郡公的確沾著親......不過吧,拐了好幾道彎兒,實在說不上太親......殿下不知道啊,臣的母親年輕時愛好畋遊,有一回馬失前蹄,母親從馬上摔了下來,從此就不大愛走動了。每年只在萬壽節時前往大明宮謁見陛下,連陳王府很少回,更別提什麼孫家了。”
段鬱說完深深吐納了一口,慶幸自己有急智。卻聽見太子說:“郡主與陳王府血脈至親,至親間有往來,再合理不過,將軍誤解孤的意思了。”
“那殿下的意思是......”他躬著腰,隱秘地擦了下汗。
太子掏出一封信箋遞過去,“段將軍在外從軍,應當常寫家書回京吧?下一封家書中,請將軍務必提及此信中的訊息,好讓國公與郡主知曉。”
段鬱一目十行地看完信,驚得合不攏嘴。殿下既找到了鄞州作亂之人,為何不送進刑部大獄,玩什麼貓捉鼠的把戲?
“殿下吩咐,臣絕無異議......”段鬱為難地撓頭,一抬眼,撞上太子洞察秋毫的眼神,心頭一趔趄,瞬間徹悟了,“兵不厭詐,臣明白殿下的意思了,一定將此事辦妥當。”
只是吧,殿下借他段家引蛇出洞,這份信任不能細品,細品之下有如接了個燙手山芋,相當不是滋味。他臉上藏不住事,太子一瞧就明白了,便給他吃顆定心丸。
“將軍不必多心,此番猶如平亂,國公府將事情辦好,便是平亂之功。待一切塵埃落定,孤會嘉獎徐國公滿門,既往種種一概不咎,孤與郡主依舊是姑侄至親。”
段鬱鬆了一口氣,“殿下仁慈,臣感激涕零,殿下放心,臣這就去寫信,明日一早命人捎回京城,保準不耽誤殿下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