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桃果樹的靈形之下,楚維陽冷厲的聲音仍舊含混著磅礴的法力,煌煌傳遞在這遼闊的海疆之中。
“可是貧道早已經過了要用殺誰,要用誰人的性命,在為自己證明甚麼的時候了。”
“蒼茫世外,能遇上個說人話的,不容易,道人,貧道昔年也算是從你這兒攫取的皇華宗修法,這會兒沒起殺念,但你莫要尋死。”
原地裡,聽得楚維陽那冷漠,但也真正狷狂的話語,原地裡,那青衣道人的血靈剪影努了努嘴,終是不曾“聒噪”的有甚麼言語。
他視道法為執念不假,但不至於在明晰的、分明的死生概念面前不曉得輕重。
而且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青衣道人也能夠明白,己身對於楚維陽,對於這道立身在九階墨玉法壇之上的身形,那種沒來由的怨毒,那一切陰鬱的情緒之根由,事實上,正是因為楚維陽所展露出的古往今來在妖孽與煞星之中都罕有的道法天賦與才情。
青衣道人真切的明白著,楚維陽是真正掌握有高卓道法底蘊與才情的存在。
或許是被楚維陽的氣勢所懾。
又或許,在這遠離舊世海疆,遠離四大界天,在這真正連須彌與歲月都朦朧模糊的蒼茫汪洋之中,新舊兩道的累累血債與青衣道人和楚維陽之間的那些恩怨與嫌隙,竟似是也在更為莽荒的濁世底色之中,變得同樣朦朧模糊起來。
也正是在此刻,在一切諸般似是盡皆隨著前塵的渙散而朦朧模糊的時候,連帶著青衣道人也在某種對於楚維陽才情和底蘊認可的前提下,希冀能夠從楚維陽這裡聽到甚麼高論,甚至,這一刻,青衣道人竟生發出了以己身所掌握的至道,在道法義理的層面上戰勝楚維陽的沖動。
真正想要以鬥法將楚維陽斬滅已經不太可能,昔年倉皇之間隔空以五色龍華玉篆出手,未曾能夠斬滅楚維陽性命,青衣道人便自知已經失去了最後的機會。
這甚至是青衣道人最後從某一境界與領域之中,可能對楚維陽有所勝績的一次。
這頃刻間,或許是那種朝聞道、夕死可矣的某種純粹極致的情緒,藉由著楚維陽那煌煌道音的回響,而在這頃刻間影響到了青衣道人的思緒,這閃瞬間,道人心神之中原本因為接續著兇獸的野性而被沖淡的神智像是有所恢複,並且反向將兇戾的本質鎮壓。
果然,當青衣道人真正安靜下來之後,當這頃刻間,連其那原本激湧的情緒本身都不再“聒噪”的時候,原地裡,立身在九階墨玉法壇之上,楚維陽那清朗的聲音方才繼續傳遞向這片海疆。
“道人在世外行走的時候,可能洞見過那洶湧的天象之下,蒼茫煙波之中斑斕神華的湧現,那諸界的驟生驟滅?”
“……”
當道人說起這巍峨廣博的濁世天宇之中,那諸界的驟生驟滅的時候,青衣道人尚還在毫無猶疑的輕輕頷首,他早便明晰的洞見了那神華之中諸界的本質。
進而,當楚維陽提及到那無序與蒼茫之中,以必然誕生的偶然,演繹著道法與造化的時候,稍稍思量的過程之中,青衣道人尤還能夠以略顯得遲緩的過程頷首。
可是當楚維陽話音一轉,從這濁世天宇的變演過程之中,提及真正的濁世生靈,提及真正諸兇獸,提及到了萬古光陰歲月之前,原始兇獸殺入九天十地,進而有著妖族誕生的程序裡面,一切關乎於血華本質的變演過程的時候。
青衣道人已經陷入了良久的沉思與沉默之中去。
進而,當這種古時莽荒時代妖族誕生的秘辛,其關乎於原始兇獸的某種本誰的變演,在混同在天宇的變演過程之中,被楚維陽推演與演繹成那兇獸躍升出藩籬的必然一步的時候。
當那兇獸如何變演成原始兇獸的過程,必要的關隘與要旨,完整的呈現在青衣道人的面前的時候,青衣道人緊緊地抿著嘴,再看去時,那懸空顯照著的,便已經不再是血靈剪影,而是真正其身形的顯照。
半是人身,半是兇獸。
而楚維陽的聲音仍舊平靜、恢漠而無情的將諸般字句在這頃刻間宣之於口。
“所以說,混朦法的盡頭,從來都不曾有過前路,也從來沒有證就人形原始兇獸的路可以去走。”
“這枯萎的人形,並非是甚麼所謂的兇獸蛻變出人身來的必然過程。”
“這不過是殘骸而已,不過是因為這些兇獸乃是昔年時的混朦法修士,因為劣化與畸變而化成兇獸,偏生早昔年時曾經以圓融金丹錨定己身部分本質,連帶著畸變本身也是受到了混朦法的影響與牽引。”
“所以前塵的形神本質與道法餘韻,仍舊依循著道果的錨定而在其形神之中殘存。”
“它們像是和如今的你一樣,高不成低不就,說人而非人,說獸也非獸。”
“於是,在依循著兇獸本能的自行碰撞與磋磨之中,在那追索著有序和靈動的過程之中,這些前塵時所殘存下來的一切,攪亂了本身‘偶然’和‘必然’之間的醞釀,過往時的剪影,被依循著那絲縷的錨定而徒勞無果的複刻出了枯萎與灰敗的模樣來。”
“這不是甚麼前路,這是幻夢的碎片,這是前塵的遺骸。”
“若果真這兇獸之相裡能脫胎換骨出人形來,道人,你是不知道‘脫胎’之‘胎形’是甚麼模樣與狀態麼?你是未曾見過嬰兒的天真赤子模樣麼?”
“在幻夢裡渴求著不切實際的事情。”
“道人,你的路,錯了,錯的很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