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價值?貧道能書就幾篇書經,教禪師看得起,誠是貧道的榮幸,可是……價值?在禪師的眼中,道與法的演繹與推敲,道法輪轉之間的極致之曼妙,那斑斕瑰麗的外象所碰撞出的錦繡畫卷,這一切的一切,價值,道與法在禪師的嘴裡,竟然是這樣的存在!
貧道不過是於某一道,某一法上,有著那麼微末的獨到見解而已,禪師斷不至於辱我才是。”
話音落下時,隨之一同的,則是那輕靈道音的戛然而止。
像是那一道原本緊緊地攥捏著禪師道法根髓的無形大手在這一刻忽地松開,進而,禪師才像是得以喘息了一樣。
閃瞬間的如釋重負裡,是禪師甚為驚詫的看向楚維陽。
這人在道與法的印證裡,竟然已經走出了這樣深遠的路嗎?
這是在純粹道法的層面“逆伐上境”!
在月華禪師看來,這不是甚麼楚維陽在開口說話的時候,將屬於神通種子的元胚誕生時的口吻道心的神韻夾雜入其中,那一字一音間的輕靈道音,代表著楚維陽實際在道法層面的成就。
遠不如矣!
這一刻,意識到了這樣“切實差距”的月華禪師,非但不曾因為楚維陽反向的詰問而有所動怒,反而因為那詰問本身,而産生了某種無法言語的愧疚與羞恥感覺。
連帶著,禪師甚至頗為委屈的想要主動開口朝著楚維陽解釋些甚麼。
“是貧道錯矣!貧道之本意,非是輕慢道與法,非是折辱道友!只是而今寶仙九室之界變故詭譎,這是事實,貧道是想要教道友暫且避一避而已,絕無更多雜念!絕無更多雜念!”
而聞聽得此言時,反而是楚維陽搖了搖頭。
“貧道不會走的,所謂著錄書經,無非是己身道法與天地自然相互間的印證而已,貧道的己身道法不會變,但是天地自然之意蘊,卻是十裡不同風,千裡不同貌,那截然不同的風貌之中,能夠給楚維陽以不同的道法碰撞。
所以在西土時,貧道著典;而雲遊南疆客居淨照齋時,貧道書經。
但若是徹底換上一界,徹底不同的天宇、乾坤、永珍……
禪師,你不是著錄書經的人,這些事情,貧道與你說不清楚,你也聽不懂這個。”
聞聽得此言時,原地裡,罕有的月華禪師有著猛然間在霧靄之中的身形前傾。
好似是這句話無端的教人惱火。
可是頓了頓,月華禪師終是不置一言。
禪師確實不是著錄書經的人,禪師也確實聽不懂這個。
只是這樣的指摘教人憋悶。
可不等禪師這樣的情緒在心神思感之中繼續得以醞釀,道人的聲音便繼續響起。
“而且,早先時書就《血華經》並非是貧道的極致,也並非是貧道於南疆有所感觸之後,所演繹道與法的盡頭!錯非是東土的變故,這會兒,貧道只怕還在道宮之中參道悟法,謀求著書就一部道經。
莫說崩的是西土的天地乾坤,便是崩的是南疆的寰宇永珍,崩的是整個寶仙九室之界,該貧道推演,該貧道書就的符籙篆紋,便一個字兒都不會遲來,一道筆畫都不會缺損!
禪師,朝聞道,夕死可矣啊!”
楚維陽話說到最後的時候,那冥冥之中的鐘鳴鼎磬之音,驟然間響到了最為盛極之時,那一字一音分明因為喟嘆本身而愈漸得低沉,但是在這一刻,卻聲聲如洪鐘大呂也似。
在如是震動著禪師的時候,更教禪師自慚形穢,好像是直至此刻,禪師方才忽然間醒悟,好像自己呼喚楚維陽前來時,是因為心血來潮的閃瞬間,懷疑上了楚維陽。
於是,這種自慚形穢變成了對於懷疑楚維陽本身的某種愧疚情緒,並且在這一刻,因為這愧疚而産生的羞憤,更教月華禪師幾乎下意識的將這一段的心念盡皆斬去與封存,不複被禪師自己所想起。
再開口的時候,禪師甚至真個往前欠了欠身子。
“是貧道之過,不該拿些俗事來打攪道友。”
在那真正純粹的輕靈道音的叩問禪心的過程裡,幾乎從楚維陽嘴裡蹦出來的每一字每一音,都教禪師深信不疑。
畢竟,或許連禪師自己也未曾意識到,己身是何等的信服於道法本身。
“貧道願意賠不是,不知歸元靈妙道友有甚麼要求,只要貧道能夠做到,但說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