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言還有些內疚,自覺自己佔了太大的聲名,而這次堤壩修建靠的是吳先生的圖紙——可吳先生卻拒絕他向朝廷申請再次徹查當年一案的問詢。
“我已在此半生流離,只是見著你,卻好像是冥冥中的緣分。”他笑了一聲,幾十年裝瘋賣傻茍活,在河堤之上才見當年風采:“我因此事罷官,你因此事離散,兜兜轉轉二十年,我看著你,卻好像這積年歲月活過來。”
“不必再替我申冤訴苦,當年主理之人未必不知我無辜。我並未在當年丟了性命,已經是幸事一件。”他說到這裡,眉宇又聳立起來:“但你還要建更多的堤壩,阻攔更多的水患,沒必要在一件陳舊事上磋磨時間。”
“只是這道堤壩建成,卻叫我知道你不應當為官。”吳先生嘟囔著,忽然拐向另一個話題。
“你不曾成親,但可有心儀之人了?”
“嗯?先生問這個做什麼?”林言失笑,不明白吳先生的心思怎麼跳得這樣快。
“我是孑然一身,罷官也就罷了,你若之後養家,可還要留一份朝廷的俸祿在。”他‘嗤嗤’笑著,又把自己的擔憂推翻:“哦,我忘了,你有個王爺爹王妃娘,官不官的,也沒太大相幹。”
這一句似乎是調侃的言語叫林言靜默一剎,吳先生抬頭,看到的還是一張和煦笑臉。
“走吧,接下來還要走半天。”
林言還記得臨行前給京城去信,講述了揚州一代無憂,又說明自己將要去往何地,約莫幾時回來。
黛玉拿著信紙反複讀了三四遍,一時歡喜,一時又蹙眉,手眼忙得不可開交。紫鵑和雪雁在一旁看著,兩個人臉上也是春意暖暖。
“可算有心賞花開,咱們院裡的花可是鬱悶許久。”雪雁笑嘻嘻說著,得來黛玉一個眼神,自己笑一聲,又去逗弄鸚鵡。
“賞花開,賞花開——”鸚鵡撲稜著翅膀和‘將軍鴿’打架,這在此事中立下一件大功勞的寶貝徹底得了三方喜愛。它自己也把自己當個貴客,三五不時過來做耍,把鸚鵡愁得整日吟詩學話爭寵,不知算不算大功第二件。
剝好的果仁進了小碗,由著它們自己爭搶分吃。雪雁拍拍手,跟黛玉道:“公子這次回來,想來又該有一次封賞。”
“或許......”黛玉的神情落寞一剎,又很好地被掩蓋過去。她現在已知曉佛奴陷入一種怎樣的境地。此時既高興他挽救一場災害,又擔憂這樣的‘功勞’會在京城上層中掀起怎樣的波瀾。
而恪靜郡主也是在這之後忽然登門。
南方確實生了水患,隨著噩耗一起傳來的還有給各路官員治罪的訊息——
但是,這其中並沒有佛奴啊?他甚至在其中立下功勞,怎麼會謠傳是他犯錯?
看著眼前的姑娘心神不寧,饒是黛玉也有一刻思路打結。
“郡主,沈大人所巡之地災害已解,不知‘錯’從何來?”甚至他那邊的堤壩因為處置得當,現在又臨危受命去往真正發生水患的地方輔助賑災。
“可是大哥他——”恪靜一愣,旋即整張臉都漲紅起來。
她這樣的反應讓黛玉更覺得奇怪——以佛奴的穩妥性情,絕不會忘了往淮安王府寄去信件,按理說郡主不該不知他那裡災難已解,現下正在別的地方治災。
除非......這‘謠言’是基於旁的低語流傳開。
黛玉心中一緊,面上卻不顯,只請恪靜再嘗嘗自配的花茶。
恪靜並沒有告訴母親她要來見誰。
她說要出去拜訪好友,母親便叫她自去,只提醒不要妄言近日事端。
事端?
一如既往溫暖的房舍,母親在其中卻像是親眼目睹一場災害。南地水患的訊息初來時一片混亂,又因為大哥的聲名,便有人說就是揚州一帶。母親因此悲慟驚惶幾日,轉眼信來卻並沒有全然展顏。
黛玉見恪靜神色變換,心中立刻知曉至少恪靜郡主並不知道佛奴用了尚方寶劍。
當時在場的官員避諱,不會胡亂傳播此事,而來往堤壩的民夫也不一定明白沈大人腰間那一把劍的厲害。
治水的勝利浩浩蕩蕩,真正決定的一刻卻只在極少數人之間流傳。
不過以恪靜郡主的樣子來看,淮安王府或許也不是一心挨著太上皇站。想在兩邊博得好處,卻又不願承擔兩邊風險。淮安王一邊偎著太上皇,另一邊照樣乖乖交了兵權。曾經由歷任淮安王駐守的南疆現在歸了秦家,至於北地,現在還沒穩下將領,卻先把方將軍押回京城來。
黛玉與恪靜閑散聊著,禁不住想起王妃對她的一些提醒。
——王妃並不像是沒有成算的,可是郡主這般,只怕她在其中也有自己的心思在。
是不是為著在今上或太上皇之間選邊暫且不知,但現在有一件事可以確定,佛奴動用尚方寶劍,也一定打亂了王妃的什麼謀劃。
若是這般,將來若真有今上為難,倒不好確定佛奴的母親便一定無害......
黛玉眸色一黯,抿一抿嘴,順著恪靜岔開說到‘不妄言’的話題。
再怎樣惴惴不安,也要先等佛奴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