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一別兩寬
舜英支開葉兒,從包袱裡取出三封一模一樣的信函,封面正中端正地寫著“褚舜英謹立放夫書 元旻親啟”。
她先拿出一個鎖好的木盒,遞給桑珠說:“試著開啟它?”
木盒鎖扣的位置有幾處凹點,桑珠咬牙切齒按了一陣,紋絲不動,急得直接拿刀去撬、又用石頭砸。
“嘭”一聲巨響,木盒自爆了,煙塵黑灰撲了桑珠滿頭滿臉。
“這種盒子,他知道怎麼開啟”,舜英拿出一模一樣的另一個木盒,放入信箋重新鎖好,“若我沒猜錯,他現在前塵盡忘,但總有一天會想起來,也會知道怎麼開啟這個盒子。”
她將木盒遞給桑珠,鄭重道:“他開啟這個盒子的時候,我會來到這裡,與他辦理和離的事。”
桑珠一邊擦臉上的黑灰,一邊怒道:“傳話就傳話,給我個空盒子幹什麼?”
“我只是讓你知道,如果強行開啟,這幾封和離書也會被毀”,舜英平靜地幫她擦灰,“你別想替他簽,他只屬於他自己,這個盒子只能由他親手開啟。”
桑珠忐忑地問:“那你還會……”
“我又沒說不管他了”,舜英含笑看向她,“每年梨花盛開之時,我都會如約將琳琅果送到這裡。”
桑珠鬆了口氣。
舜英鄭重地躬身,對桑珠長長一揖:“多謝姑娘對陛下照拂多年”
頓了頓,她挑眉露出促狹的笑容:“現在,咱們可以談談那柄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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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桑珠捧著木盒消失在梨林深處,舜英返身從行李中取出一塊方形白色絲緞、一壺酒、兩只酒杯。
晃晃悠悠,在樹蔭下尋了一方平整的大石,鋪上一塵不染的白色絲緞,盤膝坐下,提壺斟兩杯酒,自飲一杯、遞到空蕩蕩的對桌一杯。
琥珀色的梨花白,滋味醇厚、入喉灼烈,激得她鼻尖酸楚,她緩緩閉上眼,輕聲敘說著那份早已倒背如流的和離書。
“臣女褚舜英,自幼失怙失恃,幸得君家收容,免於顛沛流離、風餐露宿,食以珍饈膏梁、衣以錦繡華服、居以碧瓦朱甍、教以聖哲經學。”
景和宮紛飛的梨花下,年幼的元旻跑前跑後,因她少吃了幾頓奶、晚上少睡了兩個時辰,急得連夜延請禦醫。
“有幸蒙君之器重信賴,伴侍東宮、不離左右,同聆太子三師之誨、共研修身齊家之術。”
興慶宮的書房,不僅有她帶去為他解悶的物件,也有他為功課不濟的她標註好的勾畫圈點,耐心講解的日日夜夜。
“君為國出質,臣亦感佩君之高義,不計顛沛動蕩、同進同退、生死與共,創飛廉、謀歸國、舉大計、匡正統。聆君之教誨,受君之導引,始見天地高遠、眾生萬千,初悟治國平天下之道。”
起雲樓的錚錚誓言,最初的飛廉七星,靈昌宮變互相托付的後背,三江村閑話史書背後的斑斑血淚,大慶門上萬眾山呼、眾星拱辰。
“臣出身低下,承君之厚愛抬舉,使臣茍以微芥之身,榮登殿堂,祀聖祖之宗廟,持六宮之中饋。”
她視他如至高至明之日月,敬而重之、遠之,他固執地將她扶上尊位,與他一併釘在王座之上、俯瞰這巍峨河山。雖讓她心力交瘁,卻也有幸站在更高的角度,重新思考何為家國、何為天下、何為蒼生。
“蓋聞夫婦之禮,是宿世之因,幽懷合巹之歡,歡念同牢之樂。今已不和,乃是結縭初衷之謬錯。君以臣為妻,皆因南園之遺愛、故劍之情深;臣以君為夫,俱由濟弱之慈念、扶傾之壯志。失之毫釐,終南轅而北轍。”
成婚之後,她將那抹悸動的紅、永遠鎖在不見光的角落,斷情絕愛。把全副身心獻與大翊,外輔國政、執掌中饋、開枝散葉,待他敬重、乖順、溫婉、關懷,像君父、像袍澤、像摯友、像親人,卻唯獨不像夫婿。
全然不顧他想要的,是那個曾對他毫無保留、與他心有靈犀的阿七。因為給不了,所以只有忘記、只有忽略。
“兩自不和,反目生嫌,無秦晉之同歡,有參商之別恨,六親聚而成怨,九族見而含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