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釋懷
元璟與青年男子乘車前往飛花樓,分花拂柳走進最隱秘的小院,反身閂上院門的瞬間,元璟看著青年男子,眼圈一紅險些落淚:“給我跪下。”
原本站得筆直的青年男子,膝蓋一軟就跪下了。
正是喬裝易容後的舜英。
新制的青梅酒,口感薄、甜、酸,舜英淺酌一小口,就酸得落下眼淚。
元璟將酒杯舉到唇邊,卻不飲,只目不轉睛反複打量著她,半晌之後悠悠道:“苻洵待你挺不錯的。”
舜英嗆得直咳嗽:“師父怎麼知道?”
“猜的”,元璟掀了掀眼皮,慢悠悠喝著溫好的酒,“結果一詐就出來了。”
又淡淡說:“以他的性子,被刺殺還能讓你好端端活到現在,你這幾年肯定過得挺滋潤。”
舜英心念一動,詫異地問:“他的性子?師父跟他很熟?”
“打過交道,不太熟”,元璟輕輕笑起來,自斟自飲,“有點像登基前的昭王,至情至性,愛之慾其生,惡之慾其死。”
舜英心想,其實他更像你,瀟灑不羈、不甚在意名利,知情知趣又知冷知熱。
元璟注視著她:“阿英,你的性子也有幾分像崔師姐,可喜苻洵從未想過坐上王位。”
舜英撇撇嘴:“他那個性子,散漫慣了,當不了。”
元璟苦笑著搖頭:“昭王即位前也是個散漫性子,若他如今尚在,定會後悔寫的聖旨是賜婚而非敕封公主,唉——”
舜英心亂如麻,連喝三杯酒,幽幽地問:“我至今仍想不清楚,兩小無猜的兩個人,最後怎麼全都走到那步田地?”
元璟喟然長嘆:“當年馮太後嫁過來之前,崔師姐決議和離,大哥拼死不放手。他們父子都一個樣,什麼都好、就是貪心。明明當了君王,卻偏要貪戀一人痴心,這也想要、那也捨不得放。”
到最後,兩情相悅的因三宮六院反目成仇,空置六宮的因陳年往事耿耿於懷。
孤家寡人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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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璟活得越久、越位高權重,能聊天的人也越少。一對上愛徒,再幾兩薄酒下肚、喝得微醺,比以往更健談。
“你啊你,就是犟!在外邊過得好好的,還回來幹什麼?”
舜英笑了笑:“回來看看師父和……他們,看看南翊變成什麼樣了。”
元璟嗤笑:“他們有什麼好看的?早迫不及待替你蓋棺定論了,你若此時貿然露頭,有一個是一個,巴不得馬上幫你體面!”
舜英替他斟滿酒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這些我都知道,可我不是被風吹到這麼大的,吃的是景和宮的粟米、喝的是興慶宮的水、聽的是宮學的教誨。”
“那些都過去了!過去了!你為他們做得還不夠多麼?”元璟壓低聲音憤然道,“你早為他們死過好幾次了,若沒有苻洵,你這條命恐怕早不在了。什麼養育之恩、夫妻情分,早還清了!放過你自己吧!”
“不止是這幾個,師父,這是我的故國啊,我曾是他們的王後,受他們錦衣玉食的供養”,舜英搖搖頭,酒味太酸、激得她落下淚來,“可我把一切搞砸了,殺了那麼多人,戰火卻越燒越旺,還燒到了本土。”
元璟嘿嘿冷笑:“戰火一旦點燃,怎麼發展、根本不可能受任何一方控制。近的,看看滬國怎麼滅亡的?遠的,從古到今那些名將聖主,誰能真正控制戰爭的走向?”
舜英嚎啕大哭:“可我沒有盡力而為。我早就感覺元曇不對勁,卻沒有繼續查,還有阿……苻洵,我要當初不在蠻疆口無遮攔、暴露陛下的志向,他不會那麼早下毒。陛下不早逝,翊東三十五城不會丟,我把一切搞砸了!”
“夠了,你以為你是誰?”元璟氣血上湧,聲音陡然高了幾度,“當年浮玉宮跟景和宮那些恩怨,你查不查都明擺著。就算你不跟苻洵說那些,明眼人誰看不出來?翊國養著那麼多強兵壯馬,不為四處征伐、養著好看嗎?”
舜英抽抽噎噎:“可國土丟了,我過不了自己。”
“你丟的?好大口氣”,元璟嘆了口氣,“丟了又怎樣?說句難聽話,只要新國君善待百姓,除了王室和世家大族,誰會在意君主是誰?你招安滬南一趟真是白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