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偷來的光陰
苻洵被貶官之後,錦瑟非但無半分不悅,眉眼間反而帶著欣喜,說是連他這樣的戰將都閑了,想來近幾年不會再起戰事。
得知以後要常住渝安郡,更是喜不自勝,已經開始扳著手指頭、翹首以盼哪天進山。
操練水師有忙有閑,苻洵忙起來時、一連好幾個月宿在軍營;一旦得了閑暇,他們就收拾大包小包,去那座吊腳樓小住,短則十天半月,長則個把月。
她先拉他去挖觀音土,扛回來捏出泥胚、放進村頭那口小磚窯,燒成一個個土黃色、奇形怪狀的陶盆。再在石橋這頭掘出個方圓六尺的池子,從小溪引一道活水流進流出。
又漫山遍野尋找樹苗、花苗,庭院周圍種上一圈山茶,屋後種上三五棵桂花,木樓梯旁種上兩株白蘭,水池子種下砸開殼的蓮子,陶盆裡種上茉莉、梔子、球菊,逐級擺放在木樓梯的踏板上。
一年四季、花開不斷,整棟小樓都被包裹在馥郁的香氣中。
苻洵在屋旁搭了一座鞦韆,兩丈高的杉木架、刷了三五遍桐油。她喜歡飛翔的感覺,任由他在背後一下一下推,隨著繩子擺蕩到最高處,俯瞰大片翠竹、山澗深林、凝集的潔白霧靄。
她喜歡跳舞,喜歡在趕秋節 圍著篝火翩躚飛旋,她跳起蠻族舞駕輕就熟,尤其是轉蓬腰,像一陣空靈的風,帶動翩翩黃葉繞著她杳然飄旋。
他也忍不住走近火堆,與她雙手交握,一起且歌且舞,他們是村子共舞最美、最默契的一對情人。
她將竹片、玉片和絲繩串成風鈴,掛在吊腳樓的四個角、繞樓曲廊的簷下。兩年來,每次他們從珪山回村,剛穿過竹林、轉過青石橋,就聽到清脆空靈的鈴聲,滴丁東了滴丁東。
廊下吊著幾盞燈籠,薄如蟬翼的白紗燈罩,全被她用極細的彩色蠶絲繡上杜鵑、芙蕖、紅梅、雪花等圖案,屋內照明的琉璃燈罩也全以純銀掐絲勾勒出花鳥。
稍有閑暇,她就讓他打幾桶水上樓,一遍遍擦拭那些拙樸的書架、桌椅、窗欞和扶欄,似要將這山中小樓每一寸都擦得纖塵不染。
或是對著《山海圖》,用軟木雕刻出蠃魚、九尾狐、天狗、蜀鹿、九頭蛇……擺放在臥房的博古架上。
她總那樣興致盎然,做什麼都充滿樂趣。
苻洵二十九歲生辰那天,收到足足二十九壇桂花酒,還有她親手繡的一隻香囊,用的是蠻疆最複雜的挑花針法,繡著一對活靈活現的蝴蝶,圖案跟她那隻銀鎖鏨刻的一模一樣。
她手忙腳亂一下午,和麵擀麵、捏壽桃、切面條。面條煮糊一次、煮坨三次,才堪堪弄出一碗長壽面,又煮了兩個白水蛋臥上。
苻洵正將小桌擺到院中,見她端著熱氣騰騰的長壽面轉過曲廊,忙三步並作一步跨上樓梯,接過她手中麵碗放到桌子上。又跑上二樓、兩手各提一把椅子擺到院中。
竹蒸籠裡除了壽桃,還蒸著半條鱸魚、一截蜜汁藕。她用抹布墊著籠屜手柄,試探往上提了提,水汽撲面而來、燙得她往後退了半步。
苻洵正從門口經過,沖進來眼疾手快接住籠屜,端下樓去,將菜一樣一樣擺上桌,動作自然而熟練,就跟他的刀法一般行雲流水。
“做飯這種事,還是得看天賦”,她長嘆一聲,悻悻道,“學了那麼久,做出來的還是狗都不吃。”
“好好的日子,別罵人”,苻洵坐在桌前,正津津有味吃著沒油沒鹽的長壽面,差點嗆到,“面還是不錯,十分……十分綿軟好克化。”
“等過完生辰,咱們回珪山吧”,苻洵捂了捂她冰涼的手指,捧起酒壇將二人面前瓷盞斟滿,“山裡的深秋很冷,你身子經受不住。”
她點點頭,端起酒盞品了一口,笑逐顏開:“這酒味當真不錯,等回珪山再釀幾壇,送給虞先生和顏先生。”
苻洵揚眉笑了:“年底還想跟顏清和去義診?”
她眼角眉梢全是笑意,有點狡黠:“去唄,偷師學藝,如今我自個兒都會配養顏膏了。”
他們搬到珪山後,顏清和在靈昌閑得無聊,也跟著把藥鋪搬到提督府對面。
苻洵靜靜注視著她歡喜的樣子,眼裡全是暖意,一杯接一杯飲酒,順口接話:“好厲害。會木雕、會養花、會釀酒、會刺繡、如今連配藥都會了,明年還想學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