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同床共枕
因靠近民居,山坡上可用的柴薪並不多,元旻撿了快三刻,才堪堪夠合抱一堆。
回來的時候,地面已升起一堆火。火堆旁用拇指粗的五根樹枝紮了個架子,他的所有衣袍、阿七的外袍正鋪展開掛在上面,散發著潔淨的皂角清香,一滴一滴沁出水珠。
阿七蹲在水邊,正專心致志搓自己那件沾滿血漬的中衣。
木架子橫擔還有空當,等著晾她自己的中衣。元旻注視了片刻,走過去將晾在上面衣袍調換了位置,那件他的中衣被挪了挪,挨著橫擔空當。
他盯著那空當,後退數步,滿意地笑了。又砍了根樹杈、將頭部削尖成魚叉,走向溪邊,果真叉上來幾條鱖魚,拿起來卻不知如何處理。
阿七已洗好中衣,擰幹水份搭上橫擔,兩件中衣緊挨著搭在一起。
見他拿著魚不知所措,她唇角彎了彎,雙眼亮晶晶的,接過魚拿到河邊,刮鱗、剖腹、掏內髒一氣呵成,再串上細枝,放在火上翻來覆去慢烤,如是這般折騰完,已是半夜。
讓傷者如此勞累,元旻頗有些過意不去,訕訕道:“你倒是什麼都會。”
阿七笑著說:“剛開始也什麼都不懂,野地宿得久了就都會了。”
見元旻臉色不虞,忙又說:“殿下是千金之軀,這些小節無需計較。”
火光將二人面孔烤的紅彤彤的,元旻借火光反複打量著她,彷彿第一次認識到她。
另一個她。
烤魚的翻動漸漸慢了,他湊近了細看,發現她雙目緊閉,呼吸綿長輕緩,竟就這樣坐著睡著了。
元旻輕輕從她手中拿過烤魚,一瞬不瞬看著她,荊釵布裙、粗布麻衣,也掩不住她眉眼的秀美靈動,睡顏在月光下分外恬靜,像一朵悄然綻放的優曇。
夜風吹來些涼意,他習慣性伸出手去攬她後背,想要抱起她送回去。剛接觸到她的後背,忽然觸電般縮回,雙頰滾燙、連著呼吸也粗重了幾分。
“男女有別。”他低頭輕聲說著,一遍又一遍,第一次領會這四個字的含義。
手僵在那兒半天,無可奈何地退開,他輕手輕腳脫下外袍,為她披上。
阿七小時候心思淺、性子活潑好動,興慶宮方圓一公裡內所有圍牆、樹木被她爬了個遍,還特別喜歡躺在樹枝上玩。飛得累了,無論身處何地、倒頭就睡。
他總在某個樹枝上、角樓柱子後、或是花園的角落尋到熟睡的他,輕手輕腳抱起來,一直抱回興慶宮偏殿,她都毫無知覺,睡得死沉死沉的。
“雷都打不醒,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後來有一次,他抱著熟睡的阿七回去,正好馮姮過來看他。馮姮神色複雜看了他們許久,才艱澀地說:“阿旻,阿七是女孩子,男女有別。”
他不太願意相信,周圍女孩子都是香香軟軟的,像錦繡明麗的花,阿七卻像一株柔韌的新柳。
但是馮姮說的話總是很對,容不得他質疑。
馮姮又說:“你父王打算等她及笄,就冊封她為公主,她以後會與別的男子成婚,就像你大嫂與大哥一樣,跟別的男子朝夕相對、一起生活。”
他從小就想,若是將來為君為王,一定將阿七收為心腹愛臣,晝夜不離的那種。突然知道她是女子,心情空落落地鬱悶了好幾天,她是女子……及笄後會變成自己名義上的妹妹,要跟男子一起生活,心裡眼裡只會裝著她的夫君,不再屬於他……
他冥思苦想了幾天幾夜,突然福至心靈。
有一個辦法,可以讓她即使是女子,也能留在自己身邊,一生一世都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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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風拂曉,院外的竹林簌簌細響。
元旻醒來,支起窗上木板,看見老夫妻早已起床。
老漢在田間揮著鐮刀割麥,老太拿著個破碗在院裡走來走去,嘴裡“咯咯”喚著雞群,一隻骨瘦如柴的黃犬跟在她身後搖尾巴。
身後的板床上,阿七睡得極沉,呼吸均勻而深長,他躡手躡腳走過去,坐在床沿許久,也未見她清醒。
這與世隔絕的窮鄉僻壤,時間的流速似乎都要慢上許多。
昨晚元旻一直等到後半夜阿七醒了,才同她一起歸來。
阿七一看房內只有一張板床,立即就要打地鋪,他怎麼命令都不管用,大有若讓他睡地板、她就要以死謝罪的剛烈。
他盯著她肩頭的箭傷,注視了許久,竭力用最平淡的語氣說:“那就都睡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