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五鬥櫥上貼的五穀豐登聯還沒褪色,它不像門聯,經風吹日曬,它的顏色還鮮著呢。它越鮮,顯得五鬥櫥越陳舊。我們家的五鬥櫥是爸從伯伯那裡接來的二手貨,複合板,紅漆均勻塗抹的發黑。歲月的裂痕從上一個使用者延續到了這裡,我喜歡扣櫥櫃的裂縫,縫隙越扣越大,媽說我手欠。
媽在櫥頂放了一箱天方方方面,要串親戚用,所以不許開箱。媽做得手擀麵條好吃,可是天天吃。知道那箱方方面的存在後,我每天放學回來都要在五鬥櫥站一會兒。櫃子很高,但是沒有易頌高。易頌回來以後又長個兒了,他瘦得臉尖尖的,眼睛很大,面板透出充分日曬後的麥色。我問他想不想吃方方面,他說不想。
週末媽和爸要出門辦事,叫易頌看著我,我知道媽給易頌錢了。易頌不花家裡的錢,一毛也不花。中午沒飯吃,我喊易頌哥,說餓。易頌要去買掛麵,我指著那箱方方面,說哥吃這個。
易頌說不行。
我知道易頌不喜歡我哭,我拽著他的袖子,說哥,咱倆就吃兩袋,搖一搖就看不出來了。家裡有膠水,吃完再粘上。易頌聽了不說話,我跟易頌說,這樣可以幫他省錢。其實,我還想,如果方方面拆了,媽就會把這箱留在家裡吃。媽要是教訓我,還有易頌陪著一起。
可惜易頌是一個臉不黑的鐵面無私的包公。
易頌另外買了兩袋方方面煮,他很會燒柴禾,玉米芯,橙黃火苗舔著鍋底,一半映在他板起的臉龐。我坐在板凳上,看見他拆開包裝袋,他好像天生就會做這些,煮出軟硬適中的面,不怕燙的盛進碗裡。
他喊我吃飯。我看了眼搪瓷盆裡白花花的面,小聲說,不是這樣的。易頌說就是這樣的。我說不是。他嫌我煩,懶得搭理我,我攆在他後面,給他指包裝袋上的牛肉塊,說哥,肉呢?
他指著一旁的小字,字正腔圓的念:圖片僅供參考。看不懂嗎?
我搖頭說不懂啊,我不識字。媽說下半年才會送我去上一年級。
易頌在揀塑膠瓶,等收破爛的來收了以後,攢錢買陀螺。他不會張嘴問家裡要的,他把媽爸給的錢都收著,準備以後再還回去。這並非源自於他接受的教育,以及他的品德,只是因為他沒有歸屬感,不想欠大人的。要強的易頌那天花掉了他買陀螺的錢,去村西頭給我割熟肉去了。
那之後易頌再也沒提過買陀螺,甚至到遙遠的以後,他長成一個大人,路過公園看到打陀螺的老頭,都會駐足看一會兒。
命運欠易頌一個陀螺,相應的,命運無形的鞭子又使易頌變成一個陀螺。他總會陷入無盡的漩渦,生活的瑣事紛至沓來,像八月裡的雨,漲了河岸。易頌不是泅水的人,他唯一擁有的時光就像一條河流奔湧而來,途徑他,帶走他。使他猝不及防的來到他的十二歲,他站在那條流動的河裡,望向屬於他的懵懂的住宿生涯。
他升初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