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後一片幽暗,佛桌上黃銅香爐裡三點暗紅的香火散發著光和熱,還有升起並瀰漫的檀香氣味,曾漁跪坐在蒲團上,數丈外竹籬邊嚴世蕃與陸妙想的說話聲清晰可聞,少‘女’嬰姿已經停止收拾畫卷,輕聲道:“曾先生,你別出聲。”
曾漁覺得自己的處境很尷尬,卻又隱隱有些興奮,為什麼興奮,暫不去深想,他走出屏風,朝窗外看,陸妙想緇衣纖瘦,嚴世蕃白袍‘肥’壯,兩個人隔著竹籬柴‘門’對望——
“曾先生你怎麼出來了,快進去暫避一會。”
少‘女’嬰姿有些緊張,眸子在淡淡天光中閃亮如星。
曾漁低聲道:“不要緊,他們不會進來。”
嬰姿“嗯”了一聲,轉頭與曾漁一起看著窗外——
陸妙想對這個窮奢極‘欲’肆無忌憚的胖子極其厭惡,想掩飾都掩飾不過來,淡淡道:“多謝了,請放在柴‘門’邊吧。”
嚴世蕃揶揄道:“何必這般假撇清,你住的是我嚴家的房子、吃的是我嚴家的米蔬、穿的是我嚴家的織物,單是‘出家人,三個字就能心安理得了?”
嚴世蕃鄙視一切清高、道義、純潔和尊嚴,認為那些都是虛偽的、表面的、柔弱的,只有銀子和權勢才是堅硬的真實,所以他才會說出“強‘奸’了嫦娥、和‘奸’了織‘女’、拐了許飛瓊、盜了西王母的‘女’兒”也無所畏懼的狂言,這時看著暮‘色’下柴‘門’邊淡雅如菊、綽約如仙的陸妙想,他的邪心又上來了,故意出語戲‘弄’——
陸妙想經常被嚴世蕃這般言語羞辱,心知自己越氣憤這個白胖子就越快活,當下心平氣和道:“你既這麼說那就讓貧尼回金溪,我青田陸氏雖比不得你嚴家,卻也不至於凍餒。”
嚴世蕃冷笑道:“青田陸氏,陪‘侍’孔廟吃冷豬‘肉’的陸聖人後裔,不也是趨炎附勢嗎,有何清高可傲,不然你怎麼會在這裡”
十多年過去了,嚴世蕃再提這事已經羞辱不到陸妙想,陸妙想說道:“以堯之聖賢,還有丹朱這個不肖子,這也沒什麼可說的,榮華終同三更夢,富貴還如九月霜,有熱衷富貴者,也有看得透之人。”
嚴世蕃哈哈大笑:“好極,妙想倒是想開了,只是我即便讓你回青田只怕也沒人接納你啊。”
陸妙想忙道:“我只求在家鄉附近庵堂吃齋唸佛便好。”
“不行。”嚴世蕃搖頭道:“似你這般年輕美貌,若無我嚴世蕃的庇護,定遭強梁宵小‘淫’辱,紅顏禍水,你在哪處庵堂修行,哪處庵堂就成是非之地,招蜂引蝶難免。”
“胡說。”陸妙想漲紅了臉,身子輕顫,又被嚴世蕃氣著了。
嚴世蕃盯著陸妙想的嬌容,‘陰’險道:“你莫不是還想另嫁他人,我告訴你,你生是嚴家的人,死是嚴家的鬼,我敢說世間沒有哪個男子敢娶你,皇帝都不能。”
嚴世蕃說得極為霸氣,陸妙想氣得身子哆嗦,卻聽嚴世蕃語氣一緩,說道:“我嚴世蕃御‘女’無數,真正上心的還只有你一個人,這或許是因為我尚未與你共夢高唐吧,妙想,你今年已二十五歲,難道真就青燈古佛終老?”
見陸妙想不吭聲,嚴世蕃以為陸妙想被他說動,又道:“何必這麼苦自己,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及時行樂,淒涼寂寞活著有何意思?你看當初裴琳也是尋死覓活,如今不也乖乖‘侍’奉我,裴琳昨夜求我帶他去北京,‘床’笫之間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嘿嘿,嬰姿在屋內吧,我不多說了,我只說一句話,只要你願意,我就帶你去北京,其他姬妾都不帶,讓她們羨慕嫉妒你,如何?”
陸妙想戴上圓帽,合什唸經道:“世人善惡自不能見,吉凶禍福,競各作之。身愚神暗,轉受餘教。顛倒相續,無常根本。‘蒙’冥抵突,不信經法。心無遠慮,各‘欲’快意。‘迷’於嗔恚,貪於財‘色’,終不休止……”
嚴世蕃以為自己能言善辯開導得了陸妙想,豈料陸妙想還是這麼冥頑不化,“呸”的一聲道:“晦氣,又念什麼鬼胡經,罷了,走。”一擺手,饒管事幾個把禮盒放下,跟著嚴世蕃往回走。
嚴世蕃走了幾步回頭對陸妙想道:“過幾日我就要赴京,你讓嬰姿來寄暢園給我送行,你要做尼姑我不攔你,不要耽誤了我家嬰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