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竹堂的嚴世芳已用罷晚飯,這時正獨自品茶,手裡執一卷己未科會試的程文選集在看,看得搖頭晃腦,不時讚歎兩句,見曾漁和嚴紹庭、嚴紹慶進來,便問:“曾生用過飯了沒有?”命僕人給曾漁上茶,至於嚴紹慶和嚴紹庭,那是侄兒輩,靠邊站著。
嚴紹庭要惡人先告狀啊,搶先道:“叔父,曾先生方才在鈐山堂挑撥小侄與慶兄的關係,小侄不忿,與他爭執了幾句——”
嚴世芳臉一沉,喝道:“住嘴,先聽曾先生怎麼說。”問曾漁:“曾生,出了何事?”
曾漁道:“就讓紹庭公子先說吧。”
嚴世芳擺手道:“哪有這樣的規矩,曾生請講。”還嚴厲地瞪了嚴紹庭一眼。
白胖酷似嚴世蕃的嚴紹庭暗暗叫苦,這個叔父實在是太古板了,心裡急思對策。
曾漁便將方才的經過一一說了,嚴世芳兩道長眉一豎,問嚴紹庭:“你還有何話說?”
有嚴紹慶在此,嚴紹庭心知抵賴不得,叔父嚴世芳動起怒來真是會打人的,趕忙道:“是侄兒誤會曾先生了,小廝兒向侄兒搬弄是非,說曾先生挑撥侄兒的兄弟之情,又說曾先生見族學的女學生美貌,時常出言調戲,卻原來都是兒在胡言亂語,小侄一時不察,信以為真,就對曾先生頗有不敬之詞,請叔父原諒小侄一時糊塗。”扭頭問跟過來的嚴二虎和山鎬:“兒呢,揪他過來掌嘴。”同時使個眼色——
嚴二虎和山鎬心領神會,答應一聲,轉身就出了瑞竹堂。
曾漁暗道:“厲害,不愧是嚴世蕃的兒子,三言兩語就把自己撇清,又假借小廝兒之口誣我調戲女學生,我血氣方剛啊,少年戒之在色,正好誣我,而且嚴紹庭已經明說兒是胡言亂語,我也不好再辯,但方塘先生即便不信,心裡總會有些芥蒂。”向嚴世芳拱手道:“小生還不知道有人背地裡這般誣我清白,方塘先生,貴府伴讀之職小生無法勝任了,小生明日就回廣信府。”
嚴世芳對曾漁還是頗為欣賞的,曾漁雖是弱冠之年,但言談舉止穩重得體,更難得的是耐得住鄉居寂寞,夜裡只在鈐山堂書樓臨摹法帖和古畫,極是好學,實乃紹慶和紹庭兄弟學習的楷模,當即真誠挽留道:“曾生,莫聽那些蠢笨小廝亂嚼舌根,我必重重罰之。”對嚴紹庭喝道:“還不向曾先生道歉,我早對你二人說過,曾先生於你二人是亦師亦友,乃是我之助教,你二人豈敢不敬。”
嚴紹庭心裡雖然不忿,表面不敢違拗,低著頭上前向曾漁作揖致歉,曾漁微笑道:“紹庭公子莫讓嚴二虎他們下手太狠,若把小廝兒打壞了那就太過了。”
說話間,嚴二虎和山鎬二人老鷹抓小雞一般把小廝兒抓來了,兒鼻青臉腫,還淌著鼻血,一路哭叫著:“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嚴世芳問了幾句,小廝兒除了“再也不敢了”五個字,別的什麼也不說,那鼻血還在流著,雙手被嚴二虎反扭著,也不能去擦一下鼻血,看著很慘的樣子。
嚴世芳厭惡地揮揮手:“帶出去,罰他明日沒飯吃,打就不要再打了,以後若再敢胡言亂語,定責不饒。”又教訓丨了嚴紹庭幾句,把嚴紹慶、嚴紹庭二人打發走了之後,留曾漁品茶閒談,以安曾漁之心。
曾漁道:“紹庭公子是因為小生與紹慶公子相處融洽,就對小生不滿,實未想到區區伴讀也會招惹是非。”
嚴世芳道:“紹慶與紹庭二人的確不甚和睦,紹庭自幼就有些驕縱,好在年齡尚稚,曾生莫把小孩子的一時糊塗話放在心上,他若有過錯你儘管教訓丨就是,不要因為今日之事而有所顧慮。”
在瑞竹堂坐了小半個時辰,曾漁回到鈐山堂書樓,繼續臨摹他的《天馬賦》,嚴紹慶過來在一邊靜靜看著曾漁臨帖,待曾漁擱下筆活動手指時,嚴紹慶說道:“我弟並不知悔,還揚言說以後要讓曾先生識得他的厲害,曾先生還得小心為是——這事是否要稟知我叔父?”
曾漁道:“汝弟心機頗深,這是故意在你面前說這些話的,知道你會告知我,他是想讓我又去找汝叔告狀,幾次三番,汝叔也煩了,疏不間親啊。”
嚴紹慶點頭道:“曾先生說得是,不過曾先生還是不要掉以輕心,他是睚眥必報的,現在他還年幼,並無能為,兩年後恩蔭錦衣衛副千戶後就難說了,當然,我會幫助曾先生的。”
曾漁道:“多謝慶公子,想我與紹庭公子也並無什麼怨隙,他現在還只是少年人,長大後自然知道我並無惡意。”
嚴紹慶默然不語,半晌道:“曾先生真是有君子氣度,讓我敬佩。”
曾漁微微一笑,見東窗外一輪圓月高懸,想起昨夜此時陸妙想也說他是正人君子,但他自知不是君子,更不是為所欲為的小人,紅塵俗客而已,在分宜,吸引他的是陸妙想,所以嚴紹庭借小廝兒的名義說他是好色之徒也不算完全是誣衊——
又想:“莫非嚴紹庭對我經常接送嬰姿小姐生了疑心?看來我以後還得小心些,嚴世蕃是走了,可還有嚴紹庭這小子想找我麻煩呢,當然我與嬰姿小姐是清清白白的,我與陸妙想也很清白,昨夜我稱得上是坐懷不亂,唉,坐懷不亂是要被人罵的。”
翌日卯時末,曾漁與往常一樣來到毓慶堂族學與嚴岱老漢一塊喝粥,嚴老漢還蒸了黃餅,兩個人正吃著,聽得腳步聲響,轉頭看時,卻是少女嬰姿捧著小書篋進來了,曾漁忙道:“嬰姿小姐怎麼自己一個人就來了,嚴祠丁還沒去接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