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野道士趙風子不遇,只遠遠看到湖中一個騎葫蘆渡水的影子,暮色沉沉,那紙冠奇人的身影很快就湮沒在湖畔草木陰影裡,曾漁和張廣微皆感惆悵,羽玄道人說趙風子這是雲遊去了,少則半月,多則半年,行蹤飄忽,歸無定期
曾漁和羽玄道人將張廣微送回大真人府時天已經黑了,自此直到五日後曾漁離開上清鎮都再沒見過張廣微,龍虎山大真人府可不是小戶人家,不能沒規矩,張廣微既已同意這門親事,那在親迎之前就不能再見面了——
大真人府中原本對這門親事持保留態度的的諸如張永緒這些人現在也沒話說了,看來曾漁是張廣微命中註定的夫星,一物降一物啊,讓張廣微嫁給曾漁總比做女道士好,龍虎山張家雖說是千年傳承的道教世家,但真正棄家修道的並不多,正一道是很世俗的宗教,有官府衙門的習氣。
這五日裡,曾漁把三書六禮中的聘書、禮書、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這些禮節都行過了,男女雙方的八字元綱老道早已合過,據說是天作之合大吉大利,又據說張廣微急著成婚,親迎之期想要定在年內,被張家長輩否決,占卜後定於明年九月十五為親迎之期,張家人為選這個日子可謂煞費苦心,考慮到了曾漁鄉試、會試連捷不至於耽誤婚期——
曾漁與鄭軾、羽玄道人私下閒聊時笑道:“張家人還指望我中狀元哪,今秋鄉試我若名落孫山,不知張家人會不會悔婚?”
鄭軾笑道:“九鯉這是開玩笑,現在上清鎮、貴溪乃至廣信府都知道這門親事了,怎麼也不可能悔婚啊,除非你跑去當海賊了,哈哈。”
羽玄道人一本正經道:“九鯉賢弟就算是去當海賊,小仙姑也必追隨。”
鄭軾大笑道:“此言有理,九鯉的確有這本事。”
羽玄道人覺得“海賊”語太謔,轉過話頭道:“九鯉賢弟大才,於脆就考個狀元回來,豈不風光。”
曾漁搖著頭笑,與鄭軾道:“羽玄道兄說得輕巧,不進考棚不知科舉之難啊,江西參加鄉試的秀才上萬,中舉的不過八十五人,會試就更難了,大明兩京十三省三年出一個狀元,曾九鯉何德可能,敢有這樣的妄想”
鄭軾寒窗二十餘載,考秀才也考了十幾年,去年才得以進學,當然知道科舉之難,笑道:“反正總有那麼一個人中狀元,焉知不是九鯉?”
曾漁也笑道:“是啊,總有那麼一個狀元,焉知不是貴溪鄭式之?”
三人哈哈大笑。
曾漁離開上清鎮的前一日傍晚,元綱老道邀他在瀘溪河畔散步,落日熔金,溪水清淺,兩岸景緻斑斕多彩,元綱老道以手中藤杖遙指北方道:“下個月,嗣教真人就將啟程赴京,一為主持四月初北京朝天宮的羅天大醮、二為祭奠去年仙逝的陶真人——曾公子可有良言相贈?”
“晚輩豈敢。”曾漁謙遜道:“晚輩是書生空談,沒什麼實用的,是老法師抬愛,不以晚輩言語為狂妄,晚輩才敢說兩句。”
元綱老道笑道:“曾公子何必太謙,你現在是大真人府佳婿,與我正一道是榮辱與共了,當然應該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曾漁笑,問:“老法師也要進京嗎?”
鬚髮如雪的老道元綱喟然道:“教中人才凋零,老道雖衰朽,也要走這一趟。”
曾漁沉默了一會,說道:“老法師莫要憂慮,正一道傳承千餘年,根深蒂固,即便小有挫折,也只是暫時之事。
元綱老道點點頭,曾漁說得不錯,自漢代以降,多少王朝更迭興廢,龍虎山正一道卻和曲阜孔氏一樣長盛不衰,歷朝歷代的君主都需要儒、道、釋來佐助王化,任何心智正常的君主都會延續這種傳統,但是——
“陶真人雖說不是龍虎山的道士,卻與我雪崖師兄交好,陶真人入宮也是出於雪崖師兄的舉薦,如今他二人俱已仙逝,儲君怨氣只會衝著我龍虎山正一道來,一旦即位,本教尊榮必受挫折,慢說嗣教真人年輕氣盛,難以承受挫折,老道也不願意在有生之年看到本教受挫啊,武當、全真二系對道錄司可是虎視眈眈哪,道錄司是掌管天下道教之事的衙門,向來為龍虎山正一道控制,豈能旁落。”
元綱老道說話時兩道白蠶一般的長眉抖動著,他口裡說的“雪崖師兄”就是邵元節。
曾漁沉思片刻,說道:“晚輩斗膽一言,已故陶真人‘二龍不相見,之語對儲君傷害甚深,這不是一席話就能化解的,老法師和嗣教真人此番進京,既要設法彌合嫌隙,也不要操之過急,免遭他人之忌,欲速則不達嘛。”
元綱老道點點頭,眼望西天晚霞,說道:“老道亟盼曾公子能與我們一道進京啊,或許年底能在京城相見?”說這話時,元綱老道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這時候,夕陽從不遠處的西華山山巔墜下,天色瞬間就暗了下來,原本浮光躍金的瀘溪河也幽幽沉沉起來,鎮上人家炊煙裊裊,大上清宮傳出晚鐘聲,悠悠的鐘聲在群山之間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