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母周氏笑道:“你鄭表兄還在外面呢,你把客人晾著象什麼話,快出去吧。”
廚娘俞氏笑道:“裡邊的菜份量也少,都不夠曾少爺一個人吃。”
曾漁摸了摸肚子道:“也是,我是個大肚漢——娘,那我出去了。”
曾母周氏叮囑他酒要少喝,曾漁答應一聲,回到廳屋與鄭軾小酌了兩杯,晚飯後到書房看看書,作了一篇八股,便各自歇息。
次日也就是臘月十九,曾漁以為自己可以閒下來了,準備與吳春澤陪表兄鄭軾還有那幾個貴溪秀才一道去廣教寺和陸羽泉隨喜遊玩半日,可還在用早餐就有人來敲門,原以為是熱情的媒婆子們,四喜去開門卻見是府衙頭役黃勞帶著兩個皂隸陪著笑說要求見曾相公,四喜認得那兩個皂隸,就是那日在夏朝奉店鋪前誣賴少爺要訛詐他們的那兩個壞皂隸——
四喜問是不是府尊大老爺召他家少爺有事,黃頭役說是這兩個皂隸來向曾相公賠禮道歉的,四喜就讓他們三個在門外等著,把門關上,去問少爺要不要見這三個人?
曾漁本不想見那兩個皂隸,不過看在黃頭役面子上還是見一見吧,說道:“讓他們進來。”
黃頭役領著兩個皂隸進來了,曾漁打了聲招呼“黃班頭早”,對那兩個皂隸卻是不予理睬,黃頭役陪笑道:“小人本不敢來打擾曾相公,小范、胡窯兩個卻百般央求我帶他二人來向曾相公賠禮道歉,他們自己不敢來。”
曾漁道:“有什麼好賠罪的,下回再遇到不要控告我訛詐就很是承情了。”
兩個皂隸“撲通”跪下了,告饒道:“曾相公大人大量,饒過小人這一回,小人有眼無珠,罪該萬死。”一邊說著一邊“啪啪啪”抽打自己耳光,昨日審夏、趙兩家姦情案時,他二人親眼看到曾漁坐在府尊身後,而且案子當堂翻案夏貴瑜無罪釋放,這豈不是曾漁從中謀劃的,府尊竟然會聽一個秀才的話,這讓他二人又驚又怕,若曾漁要對付他二人,只消在府尊那裡說句話,他二人飯碗不保不說,捱打挨罰都難說,所以趕緊央求黃班頭帶他二人來登門賠罪,自抽耳光表示痛悔。
曾漁看不得這種賤相,這種人既能作賤自己,那麼一旦得勢作賤起別人也更狠,作色道:“黃班頭,趕緊帶這兩個人出去,我聽不得掌嘴的聲音,這裡又不是刑廳大堂。”
黃頭役使個眼色制止兩個皂隸施苦肉計,黃班頭是衙門老油子,知道有些人不吃這一套,陪笑道:“曾相公,曾相公,他二人知錯了,還望曾相公饒了他們這一回,他二人還湊了幾個錢請曾相公喝喝酒消消氣。”說著,就從袖底遞過一錠銀子來,是十兩一錠的。
曾漁拂袖作色道:“黃班頭,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讓他二人進來,你代他們給我銀子卻是何意,是要羞辱我?”
黃頭役趕忙道:“小人怎敢,小人怎敢。”黃頭役得了皂隸小范、胡窯的二兩銀子酒錢,就答應帶二人來向曾漁賠罪,原以為十兩銀子遞上,曾漁定會笑納,這樣的秀才鄉紳他見得多了,卻沒想到曾漁這般疾言厲色拒絕,莫非是嫌少?
卻聽曾漁又道:“這種銀子我是絕不會收的,我也不是睚眥必報的人,你們回衙門當差去吧,我還有事。”
黃頭役見曾漁話語決絕,明白曾漁是不會收這銀子的,便呵斥兩個皂隸趕緊走,又道:“曾相公是何等人,豈會與你這螻蟻一般的人計較。”
曾漁笑了笑,心道:“這種螻蟻是有毒的,說不定哪天就咬你一口。”
鄭軾見三個差人走了,說道:“九鯉,你好歹也對他們說教一番嘛,諸如以後莫要幹那些傷天害理之事、公門之中好修行之類的勸善言語。”
曾漁笑道:“這樣說教有用嗎,我曾聽一個老衙役說過,心慈手軟當不得皂隸,當皂隸先要吃一服洗心湯,把良心洗去,再燒一份告天紙,把天理辭了,這才做得皂隸,我三言兩語能讓他們洗心革面做起公門菩薩來,豈不是笑話。”
鄭軾嘆道:“如你這般說就那衙門都沒說理的地方了!”
曾漁道:“當然有說理的地方,原告被告都沒錢,那就論理;一方有錢一方沒錢那就論錢;雙方都有錢,那就論誰錢多、誰肯使錢。”
這幾句話說出口之後曾漁突然心頭一凜,心想:“這話很有嚴世蕃的味道啊,是我受嚴世蕃影響了?”轉念即釋然:“嚴世蕃看透後是肆無忌憚,而我不是,我依然有赤子心。”
又有人敲門,鄭軾笑道:“這回是媒婆來了吧。”
曾漁道:“聽這敲門聲應該不是那些婆子。”起身道:“想必是夏家父子。”
鄭軾跟著曾漁出了廳堂,果然看到四喜開門請進來的是夏楮皮、夏貴瑜父子,夏貴瑜還由一個僕人攙著,夏楮皮向曾漁、鄭軾作揖,說道:“方才在城門邊遇到黃班頭和那兩個皂隸,還向我父子二人說了一堆好話。”
曾漁笑道:“那兩個皂隸給我送銀子賠罪,夏朝奉你說那種人的銀子我能收嗎?”
夏楮皮道:“皂隸的銀錢來得齷齪,曾公子怎麼會要那種錢,不過我夏楮皮的這些薄禮曾公子一定要收,都是咱們永豐土產,小吳,小吳,讓他們挑進來。”
一片“吭吭”“嘎嘎”“咩咩”聲中,夥計小吳牽著一頭尖角山羊進來了,後面跟著一個挑夫,挑著一擔籮筐,前面一隻籮筐裡是兩隻大公鵝,伸著長頸“吭吭”地叫著,另一隻籮筐有兩隻白鴨,籮繩上還繫著兩隻黃耳騸雞在撲騰,挑夫將鵝鴨提出來放在天井邊上,戲法一般又籮筐底取出一籃雞蛋、一罐米酒和兩尾大草魚——
夥計小吳肩上還扛著一個包裹,夏楮皮將包裹接過,對曾漁道:“曾相公,這是幾刀楮皮紙,是本店最好的紙了,這些雞鴨鵝羊魚蛋都是永豐東巖農家土產,米酒更是家釀,這點心意曾相公一定要收下。”
曾漁道:“好好,多謝多謝,夏朝奉、夏公子,廳上坐——四喜,上茶。”
坐在著說了一會話,曾漁問趙家那案子最終怎麼了結,夏楮皮道:“趙玉吾和那些街坊人證各受了十杖,就這樣結案了,趙家兒媳何氏死得怨啊,但這種閨門裡的事,而且人已經死了,官府也沒法再追究,只有怪老鼠害死人。”夏楮皮是個厚道人,那些街坊四鄰都說趙玉吾扒灰,夏楮皮卻不亂猜趙家閨門醜事。
曾漁道:“那些街坊的確該打,若不是他們從中煽風點火、慫恿趙玉吾告狀,哪裡會有這等事。”
夏楮皮道:“犬子雖然受了些難,也得了個教訓,不義之財、不明來歷之物決不能要,揀都不能揀。”
夏貴瑜還有怨氣,說道:“爹呀,這種教訓也忒慘了吧,若不是曾相公為兒子找回清白,兒子說不不定就要充軍服苦役了,能不能有命回來孝敬爹爹都難說了。”
夏楮皮道:“這事已過去,沒什麼好說的,記住這個教訓就行。”向曾漁拱手道:“曾公子,在下父子二人今日是特來向曾公子致謝,等下就要乘船回東巖了,都到年子邊了嘛,回去過年,犬子也好養養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