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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 2 章

◎最後,他們之間只剩下了客套。◎

三月的桐州依然很冷,倒春寒才剛過去沒多久,又迎來了新一波的冷空氣,與南方的暖流交彙,相持不下,只好連綿下雨。

林隱雙手插在羊毛大衣的口袋裡,站在三樓一戶敞著的門洞前,眼神穿過客廳望向窗外漸沉的暮色,嘴角隱約牽出一絲淡淡的哀傷。

客廳狹小而逼仄,光線不亮,靠牆一側的鬥櫃上,居中擺著一幅黑白照片,上面的男人相貌清癯,與林隱有著三分神似。

三支香插在照片前的香爐裡,只燒剩下了拇指長的一截,生出縷縷細煙,將屋子彌漫成慘淡的、陰鬱的、淡淡的藍色。

像極了父親在她心底的顏色,是晦暗又陰沉的藍。

一個衣著樸素的中年男人在屋子裡前前後後轉悠了半天,似乎在檢查著什麼。終於,從臥室裡走出來後,將手裡一本泛黃的舊冊子遞到林隱面前,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話說道:“喏,這是我剛剛在床墊下面翻出來的,應該是你老爸的東西,都發黴了。”

林隱接過本子翻了翻,空氣裡立刻揚起了一陣灰塵。

本子裡夾著幾片紙,她眉心輕顫,只一眼就認出了紙上的內容。她不動聲色地又將它們夾了回去,雙眸卻彷彿被塵蟎刺激到了,微微有些刺痛。

她著實沒有想到,當年幾乎跑遍了整座城市都沒能找到的那兩頁紙,其實一直就被父親夾在了本子裡,藏在了床墊下。

這十五公分厚的床墊是他刻意築起的一道牆,既切斷了她對自己身世的追溯,也阻隔了她對於母親所有的幻想。

她與他之間永遠橫亙著一條鴻溝。

即使後來他們表面上都裝作不再介懷,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但隔閡一旦開始,就像在心裡種下了一枚種子,話越說越少,生疏和尷尬卻越來越多。

終於到最後,他們之間只剩下了客套。

林隱垂了垂眸,從記憶裡抽回神。她默默把本子合上,彎腰塞進行李袋中,又抬頭看向男人,聲音略有些暗啞:“謝謝叔,我現在可以走了麼?”

男人望了眼鬥櫃上的照片和香爐:“你要把這些都收拾幹淨噢。”隨後又掏出了一個有些鼓起的信封遞給她,“喏,這是還給你的押金。”

林隱接過信封,也沒有開啟看,就直接揣進了大衣口袋裡,一邊點著頭:“我知道,我會收拾完再走。”一邊臉上已經有了不想寒暄的疏離。

男人看著她,想安慰幾句,但她眼底的冷淡和剋制又讓他覺得此刻說什麼都是多餘。最後離開時,他輕輕替她帶上了門。

不知道為什麼,這關門聲讓她莫名想起兩年前在異國他鄉那間同樣逼仄又狹小的屋子裡,她挎著包、斂了眸,忽然間就冷卻了所有的愛和恨,最後她也是輕輕關上門,留下了另外一個人。

時至今日她仍舊記得,屋子裡的那個男人,雖然挺直了背脊,一張倨傲又疏冷的臉上卻寫滿了破碎和不甘。

下了三樓,樓外停著一輛白色的小汽車,蔣梨靠在車前,剛準備拿出一支煙點燃,看見林隱左手包右手箱的走出來,立刻把煙重新塞回口袋裡,一邊上前接過她的東西,一邊問:“結束了?”

“結束了。”

蔣梨眼底猛地酸澀了一下,想說句什麼話安慰,又一下子哽住了喉頭。她“砰”的一聲用力關上了後備箱蓋,下巴朝三樓視窗抬了抬:“就這麼走了?東西都帶齊了?”

林隱仰頭向視窗留戀地望過去,看見窗臺上還有兩盆蔫了很久的蟹爪蘭,那是父親生前種的。他一直說蟹爪蘭好養活,每隔十天半個月澆一次水,平時也不用管它,只要放在太陽底下曬著就行,到了冬天自然能開出紅色的小花。

如今這兩盆在父親口中好養活的蟹爪蘭,也終於爛在了陽光下,沒能活得過春天。

想到這裡,林隱的眼眶終於泛紅。她立刻垂了眸,嗡聲說道:“嗯,大部分早就在大奠那天燒掉了,剩下的也都帶上了。”

蔣梨點了點頭,替她拉開後座車門:“所以還是決定不發訃告麼?我報社裡認識兩個人,你要是想發的話,我直接聯系他們。”

林隱抬起臉怔怔地問:“現在還有人看報麼?”

“倒也是。”蔣梨聳聳肩,走向駕駛座,“我只是想著如果你還有別的親戚的話,訃告多少也算是一種正式通知吧。”

“我沒有親戚。”林隱怕冷似地裹緊了外套,淡淡地說,“你知道的,除了爸爸,我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了。”

是的,她沒有親人了。

從出生起,她就沒有見過母親。父親斷絕了所有親戚,帶著她來到桐州過活。兩個人在這座小城生活了二十多年,如今與父親也天人永隔。

或許是早已習慣了這種缺失了一方關愛的生活,她從懂事起,就堅忍而淡漠,即便此刻孑然一身,她到底也沒有大哭大悲過。好像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人或者任何事能夠激起她的喜怒哀樂了。

蔣梨閉上了嘴,不敢再問下去,默默開啟車載電臺,一首悲傷的芭樂恰在此時唱至高|潮,歌詞裡都是心碎和不捨,讓人聽了無端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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