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努力想了想,才從塵封的記憶中翻出一些片段。
河洛城門外的那次交手,監禁過程中的試探和爭鋒,彼此之間的蠱惑和盤算,最後卻只留下一幅畫面。
將要放她返北之前,她認真又堅決地告訴他,倘若以後再相遇,她絕對不會心慈手軟。
慶聿懷瑾確實驕傲自矜,她身為慶聿恭最疼愛的女兒有這個本錢,像她這樣的天之驕女不會輕易低頭服軟,這遠遠比殺了她更難接受。而從這封信來看,她確實感受到強烈的危機,甚至有些不管不顧、病急亂投醫的瘋狂。
說到底,陸沉當初那番話是為攻心,他沒想過慶聿恭會帶著十幾萬精銳歸順大齊,想來慶聿恭也不會愚蠢到那種程度。
對於大齊來說,慶聿恭始終是異族,而且還是手上沾滿大齊子民鮮血的異族,除非他願意只帶著血脈親眷南投,大齊朝廷可以絕對地控制他,以此來打擊景國的人心。
可是慶聿恭又怎會主動走進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境地?
良久過後,陸沉緩緩道:“慶聿懷瑾不能代表慶聿恭。”
這句話有兩層含義,其一是這封信乃慶聿懷瑾自作主張,慶聿恭根本就不知情,其二便是慶聿恭雖然知情,但是這位老狐狸和慶聿懷瑾的真實想法截然不同。
陸通沉吟道:“從雍丘之戰到現在,景帝對慶聿恭的打壓有跡可循,姑且不論慶聿恭有沒有參與謀害景國太子,景帝不斷削弱他的權柄是不爭的事實。如果這對君臣單純是在做局,他們如何能夠保證下面不會勢同水火?你要知道,任何一個利益群體的轉向都非常困難,兩個單獨的人可以因為利益化敵為友,兩個群體卻很難化干戈為玉帛。”
“半是做局,半是事實。”
陸沉終於給出他的判斷,不疾不徐地說道:“對於景帝和慶聿恭來說,大齊是他們共同的敵人,無論如何算計都合乎常理。與此同時,這對君臣的矛盾也客觀存在,在一個限定的範圍內爭鬥,應該是他們擁有的共識。”
“這……很難吧?稍不注意就會激化矛盾啊。”
陸通微微皺眉道:“這對君臣真的如此自信?一手對外一手對內,還能在鬥爭之中取得共識?”
陸沉平靜地說道:“確實很難,但也並非不可能,父親難道忘了我朝先帝過去十餘年的經歷?”
“這倒也是。”
陸通點了點頭,又問道:“那你準備如何回覆慶聿懷瑾?韓忠傑已經帶著數萬京軍北上,他和劉守光肯定會堅定不移地執行天子的方略,西線大戰近在眼前。我知道你肩上的擔子很重,被朝廷那些人弄得夾在中間,或許景國小郡主這封信就是你的破局之法。”
這一次陸沉思考了很久。
他不看好西線戰事可以取勝,但是他無法阻止,相反說不定還要幫他們收拾殘局。
至於破局之法……
他看著手中的信箋,目光一直停留在那短短八個字上面。
如何破局?
陸沉起身走到案前,提筆又遲疑。
他忽地轉頭望著自己的父親,若有所思地說道:“老爹,你說像慶聿懷瑾這樣身份尊貴的女子,一旦瘋起來會造成多大的破壞?”
陸通似是明白他的想法,簡潔地說道:“難以估量。”
陸沉臉上浮現一抹複雜的笑容,揮毫寫下一段話,和那封密信一樣沒頭沒尾。
他將信紙交到陸通手中,淡淡道:“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