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獵豹出籠(11)
當時的監管制度已經在逐步完善,但對於煤河監獄這個山高皇帝遠的老東北邊區來說,好多政策還是紙上談兵,鞭長莫及,大多還停留在注重生產、疏於抓思想教育的階段。犯人們做個小灶、喝點小酒、賭個小錢兒、私藏個現金、偷用個手機啥的很普遍。雖然這些行為也被視為違紀,明令禁止,並出臺相關處罰措施,但由於煤礦押犯單位又髒又累又危險,幹警的心也是肉長的,對這些苦不堪言的勞改犯就常常心懷慈悲,只要不是太明目張膽,也別造成什麼惡劣後果,大多情況下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予追究。尤其犯人出工還三班倒,白天和黑夜的界限模糊,管理上就更鬆散了,監門一鎖,犯人在監廊裡基本上就像回到家一樣,該幹啥就幹啥,很少能受到值班獄警的衝擊。
臨進午夜兩點,霍直、雷波、老疙瘩三人的酒筵才結束。一同結束的,還有他們那無懈可擊的完美策劃。當然,三人小聲研究具體步驟時,漢奸大葷油不在場,他喝了兩口杯白酒之後,就心滿意足地離席,懷著亢奮的心情鑽進被窩,用私藏已久的那部老掉渣的破手機和一個在手機交友平臺上認識的陪聊女“電波苟合”去了。被子瘋狂顫動了兩次之後,他筋疲力盡地沉沉睡去……
老疙瘩手腳勤快地將碗筷收拾好之後,就和雷波一起回寢室休息去了。霍直一個人坐在小庫房窗前的那把自制木椅上,眼望著初冬夜晚寂寥的星空,腦海裡像篦頭髮一樣梳理著脫逃計劃的所有細節……
三天以後,是孫中隊的生日,霍直作為犯群的“高階”代表,怎麼能不出席中隊***的慶生晚宴?這是他第一次走出生活區大院,往空曠的田野間一站,雖然仍是被圍在電網之中,但相對來說,此處真是廣闊天地,理應“大有作為”。
在礦井口和岩石山旁邊轉悠了一會兒之後,霍直已經把“出口”的方位確定下來,就在礦區的東南角上。哪裡比較隱蔽,又連著一道山溝,茫茫山野之中,只要鑽出這道電網,就可以直奔進山的主路,十幾公里後就能進入四通八達的國道。但必須抓緊時間,一定要趕在被人發現之前出山,否則,一旦值班獄警打出報警電話,那麼,在已經覆蓋了一層小清雪的山裡就插翅難逃了。追捕隊可以順著腳印迅速將自己一夥合圍,後果不堪設想。
“東哥,開席了,進屋吧!”
霍直一回頭,發現雷波站在自己身後,手裡拿著一條幹淨的毛巾。
“走吧!”霍直丟給雷波一個很有希望的眼神,帶頭向礦上那一排簡陋的“指揮室”走去。
雷波緊跟了幾步,小聲說:“東哥,有譜嗎?”
“有,東南角兒那裡就行。”霍直的聲音只允許雷波一個人聽到。
“全聽你的。”雷波說完將毛巾遞給霍直。
一進指揮室,滿屋子都是肉香。孫中隊腰裡彆著一把警槍,雖然犯人們大多也知道一線獄警的配槍大多沒有子彈,無非起到一些威懾作用而已,但也夠讓人倍感壓抑的了。制服棉襖脫在一旁,灰色毛衣把他那身糙肉裹成了一個粽子,紅光滿面地衝霍直開著玩笑:“咋樣衛東?礦上比監舍敞亮多了吧?”
“可不是嘛!總在樓裡待著,憋屈壞了。呵呵……”霍直說完,很自然地坐在那張屬於犯人“領袖”的椅子上,其餘六個雜工依次坐在下首,電工雷波排在最後。
從座次格局上來看,雷波的地位僅高於負責做菜還得客串服務生的大葷油。
孫中隊今天特別高興,他恨不得一年過八回生日,讓這些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的犯人們隨八回份子。每次雖然都不是什麼大數目,多者一千,少者二百,但架不住人多,一箇中隊上百號人,稍微乾點輕巧活的犯人都屬於受他照顧之列,怎敢裝“閉目蛤”?省吃儉用、或者找別人去借,也不敢差這份帶著壓力的人情啊!所以,每次“華誕”,他都收入個萬八千的。反正勞改犯子的鈔票也照樣購物,跟市面上流通的貨幣是一樣的。輕鬆到手的錢總是讓人上癮,很多人在“癮”的過程中是意識不到“癮”字是病字旁的,具體會產生什麼樣的惡果,那都是以後的事兒,先過足癮再說!
香噴噴的狗肉是用豆腐塊燉的,光看著大瓷盆上那一層閃著光亮的肥油,就讓人津液橫流,不住地吞嚥口水。孫中隊率先伸筷子,夾起一大塊帶皮的狗肉塞進嘴裡,一邊大嚼一邊說:“真是高牆電網的細鐵絲兒,老虎見了都發嘚兒!這條大黑狗七十多斤,雷波在地網邊上扔了一塊肉,它往前一出溜,啪的一團火光,當時就撂那兒啦!哈哈……來,雷波,你把狗腦袋啃嘍!”
說著,孫中隊一指專門裝狗頭、狗腿的大鋁盆,示意功臣雷波徒手去拿烀熟的狗頭。
雷波也不含糊,首先,電工這樣的牛叉工種,肯定和各級領導的關係都不錯。其次,生日份子他也是五百的行列,自然沒必要拘束,他用筷子從狗眼睛那個窟窿扎進去,然後上手掐住有些燙人的狗嘴,把狗頭撈起來就開始啃,頗有些山賊的風範。
見雷波吃相野蠻,孫中隊帶頭笑了起來,指著木桌上的另幾盤配菜,炫耀著說:“這幾個菜大葷油做的最拿手,不愧在四個幌兒的飯店幹了好幾年廚師,來嚐嚐,這魚和雞燉的都不錯。”
霍直隨著大家一起動了筷子。在這之前,他悄悄地把裝了三千元現金的信封塞給了孫中隊,並且讓孫中隊別多想,只是隨個生日份子而已。但孫中隊卻認為霍直對自己太尊重了,簡直讓他受寵若驚。拋開這三千元禮金不說,單單霍直那黑道人物的身份,就讓孫中隊覺得重如泰山,有種不適應的感覺。況且,人家的關係可以牽扯到監獄長,甚至更大的官,壓根兒用不著鳥自己,但人家卻做得那樣自謙,於他這個小小的股級幹部來說,用“禮賢下士”這個詞來形容霍直都不為過。
不管人處於哪個階級,得到他人的尊重都是十分幸福的事情。兩瓶“大高粱”白酒下肚之後,眾人的臉上都泛起了興奮的紅暈,消弭了僅存的管理者和被管理者之間那層明顯與否都真實存在的隔閡,氣氛熱烈起來……
孫中隊把腰上那支手槍連槍套一起摘下來,很隨意地仍在身旁那半截熱烘烘的火牆上,擼胳膊、挽袖子,抓起了第三瓶大高粱……
看到這一幕,霍直更加悟懂了這個改造場所“幹群”之間的情況,知道他們的身份意識比較模糊,槍支這麼重要、嚴肅的東西都能如此不當回事兒,不管槍裡有沒有子彈,那要是出點問題都是要捅大簍子的!可想而知,還有什麼事情能讓這些執法者當回事?自己這位政學專科的高才生真是打心眼兒裡憎恨這種褻瀆法律嚴肅X的行為。但轉念一想,也好,凡是鬆散的事物,其漏洞必然很多,自己要的不就是這種漏洞嗎?
想到這兒,他主動舉杯去敬孫中隊:“來,領導,生日快樂,步步高昇。”
“好,好!”孫中隊嘴上說著好,手卻沒端酒杯,而是伸手把霍直手中的酒杯接過來,倒進了在火牆上吃“賞菜”的大葷油的酒碗裡,然後從辦公桌下面的小木櫃裡取出一個大肚子酒瓶,裡面是半瓶用五味子、人參、靈芝、蛇等藥材泡的藥酒。他不容分說地給霍直倒滿,又給自己的酒杯添了幾滴,紅光滿面地說:“來,衛東,借你吉言,這是我泡了三年半的好酒,平時值班我只嘗一口,今天單獨給你來一杯,喝!”說完,帶頭將自己的酒杯喝乾,抿著嘴唇聳動一下喉結,咕咚一聲,二兩白酒下肚,憋著一臉血氣趕緊吃菜……
霍直也不含糊,皺著眉頭一仰脖,一杯藥酒下肚,那股尖厲的辛辣險些將他頂個跟頭,隨口興奮地大叫一聲:“好酒!真夠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