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馬車的時候,趙平娘就握著蘇嬤嬤的手,一直到馬車停在趙家二門裡,她的手都沒有放開。
這一路,自責、忐忑、渴盼、欣喜……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激得她渾身緊繃,無論蘇嬤嬤怎樣安慰,都放鬆不下來。
“十八年了……”車輪嘎吱一聲停下,羅太太的心卻跟著提了起來。
才聽見丫鬟們喊‘來了,來了’,車簾子就被人打了起來,三五個丫鬟滿臉堆笑的迎在一邊:“姑太太可算是來了,大夫人和二太太都快等急了。”
說話的功夫,丫鬟們已經伺候著羅太太下了車。沒等大家恭恭敬敬的行完禮,大夫人和小舅母就親親熱熱的迎了上來:“可讓我們好等。”
趙平娘要給嫂子行禮,大夫人一把托住了她:“都是自家人,哪來那麼多虛禮?”
又見蘇嬤嬤要跪,趕忙讓身邊的老嬤嬤扶住:“嬤嬤也不要客氣,萬事先進了屋再說。”
“就是,就是,都先進去。一群人烏泱泱的站在外頭,怎麼說話?”
小舅母過來挽住趙平娘,又回頭去看羅曼姐妹。見她們也下了車,正由丫鬟簇擁著過來,便扶著羅太太往裡頭走。
一路上,小舅母指點著各處景色給羅太太看:“聽聞年說,這棵樹是你十歲那年親手種的?”
趙平娘仔細凝望著那棵樹,好半天才認了出來。那棵山茶樹是自己在路邊撿的,撿到的時候要死不活,細碎脆弱得好像風一吹就會乾枯。
她非要帶回來種,僅僅是因為她要找個理由,把趙聞年才種下的那棵樹扒掉。
趙聞年想要一棵楠樹,他文章做得好,父親就親自買了回來獎給他。恰巧種下的那天,哥哥貪玩沒完成功課,父親順手摺下楠條打了哥哥一頓。
趙平娘記恨楠樹,更討厭趙聞祥。
所以,她傲慢的拔掉了那棵已經成活的楠木,將這棵一看就活不成的茶樹種了上去。
後來,趙聞年氣沖沖的找了過來,手裡拿著被她拔掉的、已經乾枯了的楠木質問她:“那麼多地方可以種你的花,為什麼非要搶這一塊。”
彼時,裴嬤嬤正在給趙平娘染指甲。趙平娘低頭挑著指甲花顏色,挑釁的看了他一眼:“那裡風水好,只有種在那裡,茶花才能活。”
趙聞年衝過來要打她,裴嬤嬤以攔架的名義,掐得趙聞年直哭。
她以為會迎來一場風波,可到最後,也只有大哥過來看了看她,說了幾句她做得不應該。當時,她很不服氣,覺得自己是為哥哥出氣,哥哥卻向著外人。
和大哥,也是從這些小事開始,一點點的疏遠……
“前幾年,這樹病過一場,枯死了大半棵。都以為它要活不成了,連花房的老花匠都想砍了它重新種。聞年卻捨不得,到處尋名匠,折騰了大半年才又救過來。”
肖明蕊不知道這棵樹中間的波折,卻明白丈夫對這個姐姐的感情:“我家聞年可半點不愛花,他當時瘋了般要救這老花樹,我還以為他中了邪。後頭聽嫂嫂說,這是你親手種的,才明白過來。”
然後和他好好的打了一架。人家都和你們斷絕關係了,你卻連顆人家種的草都放不下。賤不賤,賤不賤?
看著面前長勢喜人的茶樹,聽著肖明蕊親熱的語調,趙平娘眼眶忍不住的溼潤。她心裡又是自責又是內疚,又是甜蜜又是溫暖,最後都匯成淚流了下來。
“好好的,這是怎麼了?”
肖明蕊還有些愣,大夫人已經拿手絹給她擦乾了淚:“都是過去的事了,誰對誰錯都過去了。咱們是血脈相連的一家人,往後互相支撐比什麼都珍貴。”
“嫂嫂!”趙平娘撲進嫂嫂懷裡,哭了起來:“以前,是我不好,我錯了。”
這麼多年,勸她的話說了無數,擺事實、講道理了無數回,她何曾覺得自己錯過?大夫人摟住泣不成聲的趙平娘,一下又一下的拍著她的背:“過去了。以後咱們好好的,都好好的。”
看著孃親倒在大舅母懷裡哭,羅蘭怯怯的拉著姐姐的手,無助的抬頭看著羅曼。
羅曼便蹲在她面前,小聲道:“沒事,哭過這一場,孃親和舅舅家,就徹底和好了。”
“真的?”
此時,趙平娘已經被大舅母哄好。羅曼引著妹妹抬頭去看,笑道:“你看,是不是好了?”
哭過之後,趙平娘進門時的拘謹、忐忑已經消失了。她一邊挽著大舅母一邊挽著小舅母,三人小聲的說著什麼,幾個人的神色都自在了不少。
“都快過去吧,二爺在正堂快等不及了。”
一群人加速前進,才遠遠的看見正堂,趙聞年就帶著趙崇文、趙崇安迎了上來。見到竟已經有了白髮的趙平娘,趙崇安鼻子開始發酸。心中的那些怒啊、怨啊、氣啊全都化成了心疼。
“姐……”一出口,發現自己的聲音竟帶著哽咽,趕忙將後頭的話吞了回去。擺手讓大家都進屋的同時,率先轉身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