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人最麻煩,因為這種人的一旦下定了決心,想法很難改變。
他剛剛還為了信念遭到玷汙而發狂,若得知其中還沾染了銅臭,豈能罷休?
幽怨也不贊同,他是出家人不假,但沒不打誑語的習慣,他很清楚有時候善意的謊言遠比殘酷的現實更好。
特別是在子玉身上,此人已經因妖血覺醒性情大變,模糊了人與妖的界限,約束人的道德底線再難束縛他,萬一被真相再次激怒,他也沒多少把握能再次消弭戾氣將其鎮壓。
然而,在看到封知平的眼神後,他猶豫了。
封知平的眼神很複雜,有同情,有不忍,有悲憫,還有一絲淡淡的愧疚。
這些情緒彙集到一起化為決然,幽怨看懂這一點後便打消了勸說的念頭,垂下眼瞼以示預設,心裡默默思量,有些觸動。
或許,是小僧錯了。
封知平沒有去看兩人的反應,只看著子玉,心裡確實有些愧疚。
別誤會,他不是爛好人,也不是悲天憫人的聖人,買賣人的事兒他不是沒做過,家裡的下人一半以上都是從人伢子手裡買來的,無憂閣的人全是他親自挑的,犯了錯的下人有一些也會透過人伢子發賣出去,比如當初無憂閣趕出去的那些,可賣子玉跟賣那些人不一樣。
那些人都有錯,他賣得心安理得,有些個甚至恨不得親手宰了,賣掉算便宜他們了。
可子玉有什麼錯?
殺人如麻,血債累累?
幹他屁事,他又不是刑部的!
再說了,江湖上有幾個人手上沒染血?
傻子才信孫才手裡的血刀全是江湖人的血養出來的!
殺一是為罪,屠萬即為雄;屠得九百萬,即為雄中雄。
父親親自教他的第一首詩就是這四句,統領血刀門傲視一方的孫才便是最好的證明。
父親還說,所謂的正義,其本質不過是強者對弱者的施捨,是用來維護強者們建立的秩序的必要手段,所以才有了“正義或許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這句名言。
正義這玩意兒,需要它的時候它才會出現,不需要時,它就算踩著高蹺爬到臺上手舞足蹈,也不會有人看見。
子玉遲遲沒有落網應證了這一點,謀害他的人一直查不出來也應證了這一點。
他刻苦銘心,銘記於心,引為信條,不敢或忘,所以子玉殺多殺少根本不是問題,只要那些人跟他沒關係就萬事大吉,最多義憤填膺的罵上兩句展示一下自己的正義感,僅此而已。
愧疚跟上面那些沒關係,僅僅是頭一回當人販子的不適,確切的說,是來源於世子爺那點說偽善也好說天真也罷的小良知。
子玉跟自己沒仇,反而還有番善緣,自己卻要利用他的好感和信任把他給賣了,封知平想來想去,實在無法忽視心裡的不舒服。
不用看,他能感覺到趙康的失望和幽怨的憂慮。
趙康失望是對的,老趙心思縝密,交給他他定能編一套完美的說辭瞞過子玉,興許還能讓子玉幫著數錢,自己卻用名為“耿直”的愚蠢破壞了他計劃的完美結局,換做自己也會失望,畢竟誰都不想跟一個豬一樣的主子混飯吃。
幽怨的憂慮也是對的,別人不清楚,他是知道的,幽怨所謂的化解戾氣其實是吸收,將對方的戾氣轉嫁到自己身上煉化成佛珠封印,聽著不難,實則風險極大,一旦超過極限反噬,幽怨將萬劫不復,想想他在三仙塔內的樣子,看看他身上的掛戴,就知道他承擔著多大的壓力。
這些封知平都知道,他不是傻瓜,可他就是不痛快。
沒直面子玉前他滿腦子都是錢,完全沒想過賣個人有什麼困難的,但真到親自面對子玉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良心比他以為的更大,沒大到動搖決心,卻觸動了過往的行事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