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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很熱,劉季四仰八叉地倒在榻上,把身子直癱成一個“大”字形,彷彿遭受了什麼滅頂的打擊。
呂雉只覺得胸口一陣憋悶,忙命宮人將窗扇開得大些,不慌不忙地在殿裡信步踱著,靜待劉季開口。
過了許久許久,劉季身子動也不動,啞著嗓子說出了心裡話,
“倒退十年,縱打死我也想不到,當皇帝竟是如此勞心勞力。
你可曾想到過麼?
我當初早說了,我做不來、做不來,他們硬要推我來做,現在好了,這副重擔,只能我一個人扛啊——”
呂雉對這番話嗤之以鼻,心想,我當然知道了,不算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子,我前世共見過真正的兩名皇帝,加上你總共三個,自己也當了一回皇帝,這把龍椅有多麼難坐,恐怕天下數我最清楚了。
“再苦再累,天下人還不是打破了頭搶著稱帝?”
她斜了劉季一眼,再也忍不住,嘴角向下撇撇,情不自禁地揶揄道,
“陛下若果真覺得擔子太重,那不如退位罷,回沛縣當個亭長,保證日日安睡到日上三竿。”
“你——”
劉季被這話噎得氣結,一骨碌爬了起來,呆坐在榻上,神情依舊頹喪,
“我原想著,異姓王不可信,功臣們不可靠,但我老劉家的血脈親緣,封幾個同姓王,總是靠得住的吧。
難不成,我又想錯了?”
“我方才來的路上,遇到肥兒了。
不知陛下與他說了什麼,但單論陛下這話,已是大錯特錯了,”
上一世讀史的時候,呂雉就對漢高祖分封諸多同姓王的舉措大為不解,這是一個覆水難收的昏招,堪比飲鴆止渴,與虎謀皮,
“論起不臣之心來,同室操戈,反倒更名正言順呢。
真遇到主幼國疑的危難之時,同姓王們左一句‘誅奸臣,清君側’,右一句‘安劉家之天下’,誰還能攔他們不成?
哼,兒子和兄弟們,難道就那麼值得託付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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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冷冷說著,劉季兀自心事重重,竟沒聽出皇后語意中深深的遺憾與自嘲。
這番發自肺腑的詰問,是在問大漢的開國皇帝劉季,也是在問上一世的自己,問那個被親生兒子逼著退位的武皇,問那個被軟禁在上仙宮、不得善終的老嫗。
劉季猶豫了片刻,實在無人可訴苦,只得吐露了心聲,
“給幾個兒子和親戚都封土建國,讓他們各自拱衛漢廷,這不是很好嗎?
如今朝廷的權威不夠大,有他們幫忙管一管,也能海內靖安。
但方才和肥兒聊著聊著,臨到眼下,我又遲疑了。”